神殿的出口,光线幽微,将门外的死亡森林勾勒成一幅沉郁的剪影。
顾清姿那句“顾远有问题”,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让本已凝固的空气,泛起更加冰冷的涟漪。
玄宸的目光瞬间从殿外收回,落回到她的身上,那双金色的瞳孔里,映出了她紧蹙的眉头。
“怎么回事?”
顾清姿没有立刻回答。她抬起腿,那条刚刚融合了顾远【轻身术】、此刻正带给她前所未有轻盈感的腿,此时却像附着了某种看不见的污秽。她尝试着再次调动腿部的力量,这一次,她将【破妄眼】的洞察力,全部集中于己身。
在她的内视之中,那片属于顾远的、精妙绝伦的经脉网络,清晰地呈现在血肉之下。然而,就在这些正常的经脉之上,如同藤蔓般寄生着无数更纤细、更隐晦的丝线。这些丝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与经脉紧紧缠绕,几乎融为一体。它们散发着与顾烈那道血色符文同源的、阴冷而又充满支配欲的气息。
它们是活的。
它们像一条条沉睡的血虫,潜伏在她的身体里,等待着某个指令,便会立刻苏醒,啃噬宿主的血肉与意志。
“我嫁接【轻身术】时,把一些不属于它的东西,也一并带过来了。”顾清姿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一些……属于顾家嫡系的‘烙印’。”
玄宸闻言,走到她身前,伸出手指,隔空点向她的膝盖。一缕纯粹的金色神力,如温润的流水,悄无声息地渗入她的体内,顺着经脉流淌。
片刻之后,他收回手指,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这是‘嫡血咒丝’。”玄宸缓缓开口,“顾家嫡系控制旁系重要子弟的秘术。这种咒丝在种下时悄无声息,平时只会潜伏,不会有任何影响。但只要嫡系血脉用特定的法门催动,便能瞬间引爆,轻则让宿主经脉寸断、修为尽废,重则直接夺其心智,沦为傀儡。”
他看着顾清姿,金色的瞳孔里,带着一种几近叹息的意味。
“顾远,从一开始,就是一枚被牵着线的棋子。他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他所有的野心与算计,都不过是嫡系掌中一出随时可以落幕的戏。”
顾清姿沉默了。
她想起了顾远那张总是带着一丝谦卑与精明算计的脸,想起了他那份详尽的地图,想起了他最后背叛时的决绝与不甘。一个试图在夹缝中左右逢源的聪明人,却至死都不知道,自己脖子上早就套着一根看不见的绞索。
可笑,又可悲。
但她没有时间去同情一个死人。这些“嫡血咒丝”如今长在了她的身上,这才是最棘手的问题。它们就像埋在她体内的炸药,而引爆器,握在顾家嫡系的手中。
“能清除吗?”她问。
“难。”玄宸摇头,“咒丝与经脉已经深度融合,强行剥离,等于自毁经脉。你这条腿的【轻身术】,会彻底废掉。”
废掉?
顾清姿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冰冷。
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完美融合的【轻身术】,是她速度的关键一环,是她面对强者时保命与周旋的资本。废掉它,无异于自断一臂。
可若不清除……
一想到自己的身体里,潜藏着如此巨大的一个隐患,随时可能被敌人引爆,那种感觉,比嫁接时撕裂血肉的剧痛,更让她难以忍受。
她的身体,是她唯一的堡垒。她绝不允许这座堡垒的城墙内,埋藏着敌人的暗门。
顾清姿闭上了眼睛。
一息。
两息。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中所有的犹豫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然。
“废了,可以再找。但隐患,必须清除。”
话音未落,她已盘膝坐下,神情专注。
玄宸看着她,没有劝阻。他知道,这个女人一旦做出了决定,任何人都无法动摇。他只是默默地退后几步,站在神殿的出口处,为她护法。
顾清za姿没有选择用玄宸的神力,也没有选择用其他嫁接来的能力。她调动起一股最阴冷、最诡秘的力量。
——【怨灵之力】。
这股源自古战场怨灵首领的力量,天生便对灵魂与能量结构有着极强的侵蚀与解析能力。
灰色的怨灵之力,在她意念的控制下,化作无数比发丝更细的尖针,小心翼翼地,探入她腿部的经脉之中。
剧痛,瞬间传来。
那不是肌肉撕裂的痛,而是经脉被异种能量侵入、解析的、深入骨髓的刺痛。
顾清姿的额角,立刻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但她的手,稳稳地放在膝上,没有一丝颤抖。
在【破妄眼】的辅助下,她的意识仿佛化身成一个技艺最高超的匠人,手持着【怨灵之力】这把锋利而危险的手术刀,开始了一场在自己体内的、精细到了极致的外科手术。
她要做的,不是将咒丝与经脉强行剥离。
而是……吞噬它。
她要用【怨灵之力】,将那些“嫡血咒丝”的能量结构彻底瓦解,然后像消化食物一样,将其分解、吸收,变成【怨灵之力】自身的养料。
这是一个极其疯狂,也极其危险的想法。
稍有不慎,【怨灵之力】失控,第一个被吞噬的,就是她自己的经脉。
时间,在死寂的神殿中,一点点流逝。
顾清姿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这场在体内进行的战争,其凶险与痛苦,丝毫不亚于一场真正的生死搏杀。
玄宸静静地站在远处,金色的瞳孔里,映着她那张因痛苦而失了血色的脸。他能感觉到她体内那两股力量的疯狂纠缠与对抗,也能感觉到,她的意志,如同一根绷紧到极致的钢丝,在崩溃的边缘,死死地支撑着。
不知过了多久。
“噗。”
顾清姿猛地张口,喷出一口暗红色的、带着丝丝黑气的逆血。
那股在她体内肆虐的能量风暴,终于缓缓平息。
她撑着地面,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鬓发,紧贴在清冷的脸颊上。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玄宸,嘴角牵起一抹极其虚弱、却又带着无尽锋锐的弧度。
“解决了。”
她成功了。
她不仅清除了所有的“嫡血咒丝”,还将这些咒丝中蕴含的阴毒能量,化为了【怨灵之力】的养分。虽然这个过程让她元气大伤,并且【轻身术】的经脉网络也因此受损,效用打了折扣,但它变得“干净”了。
玄宸看着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沉默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递了过去。
“疗伤的。”
顾清姿没有客气,接过玉瓶,倒出一粒丹药服下。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润的暖流,迅速修复着她受损的经脉与气血。
“走吧。”她站起身,虽然气息还有些不稳,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顾烈逃走,这里很快会有大麻烦。”
两人不再停留,迅速离开了这座埋藏着诸多秘密的上古神殿,重新踏入了幽暗的死亡森林。
归途无话。
顾清姿一边借助丹药之力恢复伤势,一边在心中飞速盘算。
“十种能力”的限制,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她的头顶。而顾清雪的神骨融合大典,只剩下不到半个月。
时间,前所未有的紧迫。
她不仅要在半个月内,将实力提升到足以对抗整个顾家嫡系与潜在的秦家高手的地步,还要想办法,在那场大典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夺回属于自己的神骨。
这条路,比她想象中更窄,也更险。
……
两天后,夜色如墨。
天顾城,这座矗立在大陆东域的巨城,此刻正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氛围之中。城墙之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队队身着顾家服饰的修士,手持法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城下每一个进出的人。
城内的气氛,同样压抑。
自从顾家粮仓被烧、宝库被盗之后,整个天顾城都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戒严状态。
两道模糊的身影,如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的岗哨与巡逻队,轻盈地落入城南一处偏僻的院落之中。
正是顾清姿与玄宸。
院内寂静,只有几声虫鸣。
顾清姿推开房门,熟悉的、带着一丝微尘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走到了房间中央。
“多谢。”她转过身,对跟进来的玄宸说道。这两个字,包含了这一路上的同行、护法,以及那些至关重要的信息。
玄宸只是微微颔首,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房间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他有他自己的事要做。
顾清姿知道,接下来的路,只能靠她自己了。
她没有浪费任何时间,直接在蒲团上盘膝坐下,双目闭合,瞬间便进入了物我两忘的修炼状态。
她需要时间。
她需要消化这次死亡森林之行所有的收获,需要将那九种已经嫁接的能力,彻底梳理、整合,将它们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赤红的【控火之心】、霸道的【神力臂】、阴冷的【怨灵之力】、诡秘的【控毒之腺】、无双的【破妄眼】……九种截然不同、甚至彼此冲突的力量,在她的体内,如九头被囚禁的凶兽,在她意志的驱使下,缓缓地、不甘地,开始寻找一种微妙的平衡。
月光透过窗棂,静静地洒在她身上,将她那张清冷绝美的脸,映照得如同玉石雕琢。
夜色渐深。
天顾城中心,那片灯火通明的顾家族地,如同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
而在城南这处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顾清姿的意识,沉浸在血肉与能量的海洋中。她能感觉到,半个月后的那场大典,将是她的一场生死大劫。
但她更清楚。
那同样,将是她为自己……加冕的祭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