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出,世界在我眼前分崩离析。
前一秒还是熟悉的校门轮廓,下一秒就化作了无数破碎镜面构成的扭曲回廊。现实与虚幻以令人晕眩的频率疯狂切换,脚下的触感在坚实的水泥地和粘稠的、仿佛有生命的黑暗之间来回跳跃。耳边是无数重叠的噪音——老师的讲课声、学生的嬉闹声、镜中怨灵的哀嚎、以及一种更为底层的、空间本身被撕扯的嗡鸣。
强烈的恶心感冲上喉头,我几乎要跪倒在地。
“记住,你脚下踩着的,永远是现实的地面。”
苏婕冰冷的声音如同一条细线,穿透这片混沌,清晰地钻入我的脑海。
现实的地面……
我强迫自己忽略眼前光怪陆离的恐怖景象,忽略耳边蛊惑的低语,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双脚。是的,无论视觉和听觉如何欺骗我,脚底传来的,确实是那种熟悉的、略带粗糙的混凝土地面的触感!
我死死抓住这个唯一的真实锚点,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艰难地向前迈出第二步,第三步……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幻觉如同潮水般涌来:墙壁里伸出苍白的手臂试图抓挠我,天花板上倒垂下密密麻麻的、眼眶空洞的人脸,张萌萌那扭曲的面容在不远处的镜片中一闪而过,发出恶毒的笑声……
“它们是假的!是残响!是噪音!”我在心中疯狂地对自己呐喊,橡皮那冰凉的触感透过裤袋传来,微弱地巩固着我的认知。
我不知道苏婕在哪里,是否在看着我。此刻,我只能独自面对这片意识的雷区。
终于,我看到了楼梯口。那楼梯也在虚实间变幻,时而正常,时而变成由森白骨骼堆砌而成的诡异阶梯。
上楼,去三楼的物理实验室。
我扶着(或者说,我感觉自己扶着)不断在冰冷墙面和蠕动血肉间切换的墙壁,一步步向上挪动。精神上的消耗远比体力消耗更可怕,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放在砂轮上打磨,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真实的景象出现在前方楼梯拐角。
是我的母亲。
她提着一个保温盒,脸上带着担忧和些许责备:“小哲,这么晚还不回家?又留在学校瞎忙!快跟我回去,妈给你炖了汤。”
她的声音、神态、甚至身上那股淡淡的油烟味,都如此真实,如此温暖。一股难以言喻的眷恋和想要放松的冲动瞬间攫住了我。也许……也许跟着妈妈回家就好了?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的脚步迟疑了。
口袋里的橡皮,在这一刻骤然变得滚烫!
不是之前感应到异常时的麻痒或震动,而是一种灼热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刺痛!
与此同时,在“镜瞳”本能想要开启却因精神枯竭而失败的视野边缘,我隐约“看”到,母亲那温暖的轮廓周围,缠绕着一丝极其细微、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暗紫色能量丝线。
是陷阱!
镜狱捕捉了我内心深处对“安全”和“正常”的渴望,制造出了这个几近完美的幻象!
我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我瞬间清醒。我无视那个还在殷切呼唤的“母亲”,低着头,从她(它)身边硬生生挤了过去,继续向上。
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我听到“母亲”的叹息变成了一声充满遗憾和怨毒的咂嘴声。
恐惧和后怕让我冷汗淋漓,但内心却因为成功抵御了一次侵蚀而升起一丝微弱的信心。
终于,我看到了三楼的标识,以及走廊尽头那间物理实验室的门。那扇门也在扭曲,时而完好,时而布满抓痕,时而甚至变成了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最后一程。
我几乎是拖着灌铅的双腿,挪到了实验室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触感一时冰凉,一时温热滑腻。
拧动,推门。
实验室内的景象同样在疯狂切换:整齐的实验台与东倒西歪、覆盖着粘液的废墟;明亮的灯光与摇曳的、如同烛火般的幽绿光团;墙上挂着的爱因斯坦画像,时而睿智,时而露出诡异的狞笑。
我找到一个角落,背靠着(感觉上是)冰冷的墙壁,蜷缩下来,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一秒,两秒……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幻觉的攻击变得更加密集和刁钻。我看到了陈渊浑身是血地倒在门口,向我求救;看到了王浩和赵晓宇变成面无表情的镜中人,向我包围;甚至看到了另一个“我”,带着完美的微笑,邀请我融为一体,获得“圆满”……
每一次,我都依靠着脚底那真实的触感、口袋里橡皮的警示,以及内心深处那份不愿放弃的、对“林哲”这个身份的执着,艰难地抵挡下来。
我的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随时都会断裂。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突然间,所有的幻觉如同潮水般退去。
眼前是那间略显陈旧,但完全正常的物理实验室。夕阳的余晖透过干净的窗户洒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实验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只有尘埃和旧木头的气味。
耳边的噪音消失了,只剩下自己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和心脏疯狂擂鼓的回声。
我依旧蜷缩在墙角,浑身都被冷汗浸透,肌肉因为过度紧绷而不受控制地颤抖。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疲惫感淹没了我。
“时间到。”
苏婕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依旧穿着那身灰色风衣,纤尘不染,仿佛刚才只是去散了散步。
她走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任何赞赏或怜悯,只有纯粹的评估。
“认知污染抵抗成功率,初步评估71%。在无准备情况下首次进入‘薄瞑’区域,这个数据……及格。”她淡淡地说道,“记住刚才的感觉。那是你的意识在对抗规则扭曲时的本能反应。以后,你要学会主动掌控它,而不是被动承受。”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虚弱地点点头。
苏婕递给我一小瓶透明的液体。“基础镇静剂,能缓解精神震颤。休息十分钟。然后,进行第二阶段训练——‘灵视’控制。”
我接过瓶子,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
看着窗外恢复“正常”的世界,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平静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何等可怕的暗流。
而守夜人的道路,远比我想象的更加艰难和……残酷。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