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怎么做？”
张磊的声音，像一缕游魂，飘荡在这间被毁灭和背叛填满的、狼藉的办公室里。
他那双空洞的、如同死人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王芳芳，仿佛她是他在这个冰冷的地狱里，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芳芳看着他那副彻底被击垮的、行尸走肉般的模样，心里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但她的脸上，依旧是那种雷打不动的、绝对的冷静。
她知道，此刻的张磊，需要的不是同情和安慰，而是一剂最猛的、能让他从这片致命的沼泽里清醒过来的猛药。
“你想怎么做？”她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道，“是想现在就冲到李姐的别墅里，像个疯子一样质问她，然后被她叫来的保安打断腿，扔到大街上？”
“还是想拿着这些所谓的‘证据’，跑到公安局去报案，然后被告知这是‘经济纠纷’，不予立案，反过来再被她倒打一耙，告你一个商业诽谤？”
“又或者，”她的声音，变得愈发冰冷，“你就这么认了，继续当她的狗，为她赚钱，替她背债，直到她把你最后一点利用价值都榨干，然后像扔一块垃圾一样，把你扔进监狱里，自生自灭？”
王芳芳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锋利的、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扎在张磊那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将他心中刚刚燃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名为“复仇”的火焰，浇上了一盆冰水，却又在冰水之下，激起了更深的、更不甘的火星。
张磊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
他能怎么做？
他手里什么都没有。人脉是她的，钱是她的，就连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她赋予的。他就像一只被孙悟空画在圈里的唐僧，自以为安全，却不知道，只要他敢踏出那个圈半步，外面等着他的，就是无数张着血盆大口的妖魔鬼怪。
一股比背叛更可怕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像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没有路了……”他喃喃自语，眼神里的那点光，再次熄灭了，“我们斗不过她的……从一开始，我就输了……”
“现在认输，还太早了点。”
王芳芳缓缓地站起身，走到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虚假的繁华。
“任何一个看似完美的陷阱，都一定会有漏洞。她算计得很精明，但她算错了一点。”
她转过身，看着张磊，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她算错了，你会有一个懂财务，而且肯为你拼命的姐姐。”
说完，她不再理会那个依旧沉浸在绝望中的男人。她重新坐回茶几边，打开笔记本电脑，戴上防蓝光眼镜，再一次，投入到了那片由数字和凭证组成的、没有硝烟的战场之中。
“今晚，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待在这里。”她的声音，从电脑后面传来，平静，却带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好好想一想，从你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到今天为止，你们之间发生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把所有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都找出来。”
“天亮之前，我要你，变成一个比她，更了解她的人。”
……
王芳芳的话，像一根救命的绳索，将即将沉底的张磊，又往上拉了一寸。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拖着那具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的、沉重的身体，重新走回了那张巨大的、冰冷的老板椅。
他闭上了眼睛。
然后，开始了一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漫长而残酷的、对过去的凌迟。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他回到了那个闷热的午后，他第一次推开李姐办公室大门的场景。
她就靠在那张宽大的老板椅上，手里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烟雾缭绕中，她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当时的自己，以为那是一种欣赏，一种前辈对晚辈潜力的认可。
可现在，当他将那个笑容，放在显微镜下，一帧一帧地重新回放时，他才看清楚，那笑容里，根本没有任何欣赏！那分明是……一头饥饿的、狡猾的母豹，在看到一只主动送上门来的、肥美而天真的羚羊时，才会露出的、充满了贪婪和算计的、捕猎者的微笑！
他想起了，她当着他的面，给工商所打的那个电话。
“黄所长吗？我是食为天的李佳。”
“我这儿有个亲戚家的孩子，不懂事，犯了点小错，让您费心了。”
“对，对，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育。”
当时的自己，对她那一个电话就能翻云覆覆雨的能量，感到了无与伦比的震撼和崇拜。他以为，那是她对自己的“提携”，是他命运的转折点。
可现在，他才明白，那根本不是提携！那是一场最精明的投资！她用一个顺水人情的“小恩惠”，就给他套上了一个无法挣脱的、名为“感恩”的枷锁！她从一开始，就不是在帮他，而是在驯养他！
他想起了，在那间奢华的包厢走廊里，她凑到他耳边，用那情人耳语般的、致命的音量，轻声说出的那句“魔咒”。
“小男人，才天天把情情爱爱挂在嘴边。”
“真正想做大事的男人，要懂得……取舍。”
当时的自己，将这句话奉为圭臬，以为是通往成功的不二法门。他为此，亲手斩断了和刘婷的感情，亲手杀死了那个纯真的自己。
可现在，他才明白，这句“懂得取舍”，对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让他“取”的，是那些能为她带来利益的酒局和合同！
她让他“舍”的，是他自己的良知、底线，和他身边唯一一个，可能会看穿她骗局的、清醒的人！
她不是在教他成功，她是在给他洗脑！她要拔掉他身上所有的刺，砍掉他所有的退路，让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除了依附她之外，再无处可去的孤家寡人！
最后，他想起了，在那栋金碧辉煌的别墅里，在那张巨大的、柔软的床上，他们之间那些看似亲密的、疯狂的纠缠。
他曾经一度可笑地以为，那是他对她的征服。
他以为，自己用年轻的身体，掌控了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
可现在，当他将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和那些冰冷的账本放在一起对比时，他才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恶寒！
每一次，当他们之间发生完最亲密的关系之后，紧接着的，就是公司账上一笔巨额资金的、神秘的“消失”！
她根本不是在和他做爱！
她是在用她的身体，作为最有效的麻醉剂和障眼法！她用最廉价的、原始的欲望，来满足他那点可怜的、属于男性的虚荣心，然后，在他最放松、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将那把早已磨好的屠刀，捅进他的后心！
原来，他所以为的征服，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最彻底的、最屈辱的臣服！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的嘶吼，从他的喉咙深处，迸发了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睛，一拳，狠狠地砸在了面前那张坚硬的红木办公桌上！
“砰！”
剧烈的疼痛，从指骨处传来，但这点疼痛，却丝毫无法缓解他心中那如同炼狱般的、被欺骗、被玩弄、被践踏的巨大屈辱！
他不是输给了她的手腕，也不是输给了她的背景。
他是输给了自己的天真，输给了自己的愚蠢，输给了自己那该死的、急于求成的野心！
他才是那个，亲手将刀子，递到敌人手里的、最大的帮凶！
“想明白了？”
一直沉默着的王芳芳，抬起了头。
张磊看着她，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痛苦、绝望和自我厌恶，在这一刻，都缓缓地，凝结成了一块坚硬的、冰冷的、闪烁着骇人寒光的玄冰。
他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从那张象征着耻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那片狼藉的中央，弯下腰，将地上那些散落的、见证了他愚蠢和成功的合同文件，一张一张地，沉默地，捡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王芳芳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个曾经会为了背叛而痛苦咆哮的、青涩的男人，已经在这场残酷的、对过去的凌迟中，彻底死去了。
从这片废墟里，重新站起来的，是一个全新的、她也感到有些陌生的、眼神里充满了冰冷杀气的……复仇者。
当东方的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张磊终于将最后一份文件，整整齐齐地，重新摆回到了那张伤痕累累的办公桌上。
他一夜未眠。
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
他走到王芳芳的面前，看着那个同样熬了一夜，脸上却依旧挂着冷静和坚毅的女人。
他缓缓地，深深地，向她鞠了一躬。
“姐。”
“谢谢你。”
“现在，告诉我。”他直起身，一字一句地，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坚定的声音说道：
“我们，该怎么把属于我们的东西，一分不少地，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