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的密信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狄仁杰深知,神都此刻必是暗流汹涌,甚至可能已起波澜。他不再耽搁,命令使团加快行程,一路南下,直趋洛阳。
越近神都,官道越发宽阔平整,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尽显帝国都城的繁华与气度。然而,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狄仁杰却能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沿途关卡盘查似乎比往日严格了些,偶尔能看到身着不同制式盔甲的军士巡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这一日,使团抵达洛阳以北的最后一处皇家驿馆——翠微驿。驿丞早已得到消息,率众在门外恭候,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
“下官翠微驿丞赵福,恭迎狄阁老凯旋!”赵福躬身道,脸上堆满了笑容,“馆舍已备好热水酒食,请阁老与诸位大人入内歇息。”
狄仁杰微微颔首,在众人簇拥下步入驿馆。馆内陈设华丽,一应俱全,显然经过了精心准备。然而,狄仁杰刚在房中坐定,李元芳便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面色凝重。
“大人,有些不对劲。”李元芳低声道,“这驿馆内外,明哨暗哨比寻常多了数倍,而且……并非全是咱们的人,也非常规的驿卒护卫。其中混有一些身手矫健、气息沉稳之辈,似是军中好手,但其所属不明。另外,曾泰先生发现,我们带来的部分行李,有被翻动过的细微痕迹。”
狄仁杰目光一凝:“可知是何方人马?”
“暂时无法确定。他们伪装得很好,但瞒不过卑职的眼睛。看其做派,不像是江湖路子,倒像是……勋贵之家禁养的私兵或是某些特殊衙门的暗探。”李元芳分析道。
私兵?暗探?狄仁杰心念电转。陛下密信中提到“魑魅魍魉欲借势兴风”,看来自己尚未踏入神都,便已成了某些人重点关注的对象。
“不必打草惊蛇。”狄仁杰沉声道,“元芳,你与张环、李朗暗中留意,摸清他们的监视规律和人员构成即可。曾泰,检查所有文书卷宗,确保无误。如燕,留意驿馆内仆役的言行。狄春,看好行李。我们静观其变。”
“是!”众人领命而去。
晚膳时分,驿馆果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一位是身着紫袍、面容白皙、神态略显倨傲的中年官员,乃是新任凤阁舍人,参知政事——崔湜。另一位则身着绯袍,身形微胖,脸上总带着三分笑意,乃是鸾台侍郎——郑愔。
此二人皆是近年颇得圣眷,迅速擢升的新贵,以其文采和善于逢迎着称,在朝中隐隐形成一股新兴势力,虽不及当年武承嗣、武三思那般权势熏天,却也门生故旧不少,能量不容小觑。他们与太子一系、以及狄仁杰这等功勋老臣,皆非一路。
“下官崔湜(郑愔),闻听狄公凯旋,特于左近公干,顺道前来拜会,为狄公洗尘!”二人笑容可掬,礼数周全。
狄仁杰心中明了,这“顺道”只怕是专程前来试探。他面上不动声色,含笑还礼:“原来是崔舍人、郑侍郎,有劳二位挂念,老夫愧不敢当。请坐。”
席间,崔湜、郑愔二人极尽赞誉之词,将狄仁杰安定北疆之功捧上了天,言语间却不时旁敲侧击,询问突厥内部详情、与拔汗那可汗盟约的具体条款,甚至试探狄仁杰对如今朝局的一些看法。
“……狄公此番立下不世之功,回朝之后,陛下必有重赏。只是如今朝中诸事繁杂,太子殿下仁孝,然年富力强,亦常忧心国事……唉,有些事,着实难办啊。”崔湜故作感慨,目光却紧盯着狄仁杰。
郑愔接口道:“是啊,如今朝堂之上,还需狄公这等德高望重的老臣回来主持大局,方能令宵小敛迹,众正盈朝啊。”这话看似奉承,实则将狄仁杰架在了火上。
狄仁杰持杯浅酌,语气平淡:“二位言重了。老夫身为臣子,唯知尽忠职守,上报君恩,下安黎民。至于朝局,自有陛下圣心独断,我等臣子,谨遵圣谕便是。”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不表态支持太子,也不接“主持大局”的话茬,只强调忠于皇帝,恪守臣节。
崔湜、郑愔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又堆起笑容,转而谈论风花雪月,仿佛刚才的试探从未发生。
宴席散后,二人告辞离去。李元芳来到狄仁杰身边,低声道:“大人,他们带来的随从,与驿馆外监视我们的人,气息同源。”
狄仁杰点了点头:“果然是他们。看来,这崔湜、郑愔,便是如今想在朝中兴风作浪之人了。他们根基尚浅,急于寻找倚仗,或想借我之名,或想探我之底。”
曾泰忧心道:“恩师,此二人巧言令色,圣眷正浓,他们此番试探不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无妨。”狄仁杰目光深邃,“跳梁小丑,何足道哉。真正的风浪,还在后面。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准时出发,入京!”
他走到窗边,望向南方。夜色中,神都洛阳的轮廓在远方若隐若现,万家灯火如同繁星落地,璀璨之中,却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窥伺的眼睛。
就在狄仁杰准备就寝之时,狄春却拿着一封名帖,匆匆进来:“老爷,门外有一人,自称是太子府率更丞张文潜,说有要事求见,但……不肯进门,只递了这张名帖。”
狄仁杰接过名帖,只见帖子背面,用极细的笔触写着一行小字:“京西,落雁坡,盼独晤,急。”
太子府的人?深夜相约,地点偏僻,还要求独晤?
狄仁杰看着这行字,沉吟不语。这神都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