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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娜的魔法侦查以受伤和精神反噬告终,如同一盆冰水,带着刺骨的寒意浇在安全屋内每个人的心头。不仅未能获取更深入的情报,反而打草惊蛇,证实了对手在凯旋广场东侧布下了严密且高度警觉的魔法防护网。这条看似最安全、最便捷的远程侦查路径,被彻底堵死。压抑的绝望感,如同潮湿阴冷的雾气,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雷恩的目光缓缓扫过同伴们,试图从他们脸上寻找一丝希望,却只看到更深的阴霾:莉娜脸色苍白如纸,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细密的汗珠依旧挂在她的额角,眉宇间残留着精神力受创后特有的痛苦褶皱,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显得格外费力;索菲亚忧心忡忡地在她的临时工作台前忙碌,将各种草药研磨成粉,调配着安抚精神的药剂,眼神却不时担忧地瞥向二楼,手中的动作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塔隆如同一尊沉默的礁石守在门边,古铜色的脸庞绷得紧紧的,但那双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拳头,以及手臂上贲张的肌肉,暴露了他内心汹涌的焦灼与面对无形敌人时的无力感;而躺在二楼床上的艾吉奥,虽然身体虚弱无法移动,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和狡黠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不甘和近乎自毁般的决绝火焰,那火焰灼烧着他,也灼烧着看到这眼神的每一个人。

“不能再等下去了。”艾吉奥的声音因为虚弱而嘶哑,却异常清晰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涟漪。“莉娜已经证明了魔法行不通,那条路是死路。坐在这里,等到庆典那天,我们只能像笼子里的老鼠一样,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看着那把刀砍下来……或者,更可能的是,在那之前,等着那些藏在影子里的杀手找上门来,把我们一个个干掉。”他的话语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赤裸裸的现实剖析。

他的话像浸了盐水的鞭子一样,狠狠抽在每个人心上。确实,等待即是坐以待毙,区别只在于死得不明不白,还是死得“见证”了灾难。

“你的腿……”莉娜艰难地睁开眼,虚弱地反对,语气中充满了不忍和担忧,“你连站都站不稳,怎么……”

“腿是废了一半,”艾吉奥咬着牙,用胳膊强撑起上半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额头上因为剧痛和用力而布满了豆大的冷汗,手臂上的青筋也根根凸起,“但我还有手,还能爬!还有眼睛,能看!还有脑子,能判断!我不能像条离了水的死鱼一样躺在这里,等着你们用命去拼,而我只能当个累赘!”他的情绪激动起来,牵动了腹部的伤口和左腿的神经,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脸色瞬间由白转红,又变得煞白,索菲亚连忙上前,用湿润的布巾擦拭他额头的冷汗,轻声安抚着他颤抖的身体。

雷恩没有说话,他走到窗边,背对着众人,望着外面被浓重夜色浸染的王都。零星灯火在黑暗中挣扎,如同他们此刻微弱的希望。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像一架精密而冰冷的机器,权衡着每一个可能性和其背后巨大的、血淋淋的风险。艾吉奥的提议,无疑是眼下唯一可能打破僵局、获取主动的方法,但也是风险最高、几乎等同于自杀的方法。让一个重伤未愈、行动能力大打折扣的人,去执行潜入敌方核心警戒区侦查的任务……这无异于将一只受伤的羔羊送入狼群,生还的希望渺茫得让人心寒。

“头儿!”艾吉奥见雷恩沉默,语气更加急切,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这在他身上是极少见的,“我知道这很冒险!蠢得要命!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我对王都那些见不得光的角落、那些连地图上都没有的耗子洞,比你们任何人都熟!我知道怎么在阴影里移动才不会留下痕迹,怎么避开那些明哨暗岗,怎么分辨哪些流浪汉是真的,哪些是伪装的耳目!我不需要跟他们硬拼,我甚至不需要进入最核心的区域,我只需要……靠近,哪怕只是在外围,用我这双还没瞎的眼睛看一眼,确认一些东西!比如那个雕像底下的异常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比如那些该死的地下通道的入口是否真的被利用了,有没有人活动的迹象!”

他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继续说道:“而且,你们想过没有,我现在这个样子,他们反而可能想不到!谁会去防备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瘸子去当探子?这本身就是一种伪装!”这话带着几分苦涩的自嘲和破釜沉舟的意味,像一把钝刀子割在每个人的心上。

塔隆猛地转过头,看向艾吉奥,眼神复杂无比,既有军人对这种不计后果行动的天然不赞同,又有一丝被这种近乎悲壮的勇气和牺牲精神所触动的深深敬佩。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雷恩终于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上了一张冰冷的面具,但眼神深处是如同暴风海啸般剧烈的挣扎和痛苦。他一步步走到艾吉奥床边,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直视他灵魂的状态和决心:“艾吉奥,看着我,告诉我实话,以你现在的状态,抛开所有侥幸和心理安慰,客观地评估,你有几成把握能靠近广场东侧外围,完成最低限度的观察,并且……活着回到这里?”他刻意放缓了语速,一字一顿,重重地强调了“活着回来”这几个字,仿佛要将它们刻进艾吉奥的脑海里。

艾吉奥迎上雷恩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他沉默了几秒,不再是之前那种冲动的表态,而是真正冷静下来,极其客观地、甚至是残酷地评估着自己身体的剧痛、麻木、失血带来的虚弱感,以及自己所掌握的潜行技能在目前状态下能发挥出几成。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仿佛每个字都带着血丝,吐出一个数字:“……三成。或许……还不到。如果运气差一点,遇到巡逻队或者暗哨,可能……一成都没有。”

这个冰冷残酷的数字让莉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索菲亚捂住了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三成,甚至更低的生存几率,这已经不是冒险,这根本就是去送死!用一条残命去赌一个渺茫的希望!

但艾吉奥紧接着说道,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但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就缩在这里,我们的生存几率是零。绝对、绝对的零。不仅是我们,王都……这片街区,那些我们见过的、没见过的很多人……都可能因为这场阴谋而死。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自大,把拯救世界的压力都扛在自己身上。但我躺在这里,听着你们讨论,看着莉娜受伤,感觉自己像个废物……这比让我立刻去死还难受!雷恩,让我去!哪怕只能带回来一点点有用的信息,哪怕只是确认了那里连只老鼠都过不去,也值了!至少我们知道了路不通,不用再浪费时间和希望!”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默。艾吉奥的决心如同灼热的烙铁,带着皮肉烧焦的气味,狠狠地烫在每个人的良心上。他是在用自己可能仅存的生命,去为这支濒临绝境的小队,或许也是为这座沉睡中的城市,搏一个微乎其微的、照亮前路的火种。

雷恩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胸腔的共鸣,仿佛要将所有的犹豫、不忍、战友之情都强行压入肺腑,碾碎,转化为冰冷的决断燃料。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所有的情感波澜都已平息,只剩下近乎残酷的、如同北极冰原般的冷静和决断。

“好。”一个字,从喉间挤出,重若千钧,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雷恩!”莉娜忍不住惊呼,声音带着哭腔。

雷恩抬手,用一个斩钉截铁的手势制止了她,目光依旧紧紧锁定艾吉奥,不容任何质疑:“但是,艾吉奥,你听着。牢牢记住!这不是一次英雄主义的冲锋,不是让你去逞能。这是一次侦查,一次纯粹的、以获取情报为唯一目的的潜入。你的首要任务,最高使命,是活着!活着带回信息,无论那信息有多少!而不是战斗,不是破坏,更不是毫无价值的牺牲!一旦被发现,或者感觉到身体状况无法支撑,或者判断风险过高,立刻、毫不犹豫地放弃任务,想办法撤退!保全自己,就是保全我们最后的希望!这是命令!不是请求!”他的语气严厉到了极点,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向艾吉奥,也扎向他自己。

艾吉奥迎着雷恩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再无平日的戏谑,只有属于战士的肃穆:“我明白!侦查,不是拼命!活着回来,才是胜利!”

“我们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利用好这最后的夜晚。”雷恩不再犹豫,转身大步走到桌边,哗啦一声摊开那张简陋却承载着他们命运的地图,“时间不多了,必须在黎明前行动,利用夜色的最大掩护。”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安全屋变成了一个紧张、高效而压抑的战前指挥部。索菲亚倾尽所能,动用了一切她知道的有效但往往伴随着代价的手段,为艾吉奥处理腿伤。她使用了效果最强、但也带有一定神经刺激性的浓缩止痛和振奋药剂,通过直接注射和外敷,暂时强行压制了大部分的疼痛和麻痹感,让艾吉奥的左腿在短时间内能够勉强承受一定的重量和移动。但这只是饮鸩止渴,药效过后必然会带来更严重的反噬性剧痛和神经疲劳,甚至可能对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造成二次伤害。她还为艾吉奥注射了小剂量的、提炼自刺激性草药的抗疲劳药剂,并在他腿部和腰背的关键穴位施以细如牛毛的银针,辅以温和的斗气刺激,暂时激发他身体的潜能,提升反应速度和肌肉力量。但这同样是以透支他本就虚弱的身体为代价,如同在燃烧最后的灯油。

莉娜则不顾自己的虚弱和精神海依旧传来的阵阵刺痛,强撑着几乎要裂开的脑袋,将她之前通过“元素视觉”观察到的广场东侧区域的地表轮廓、可能的障碍物(如花坛、灯柱、临时围栏)和视线死角,凭借记忆尽可能详细地在地图上标注出来。她还凭借对魔法波动的敏感,大致标出了那股凶狠的反制魔法波动可能来源的方位和大致范围,用颤抖的手画了一个醒目的红色叉号,反复提醒艾吉奥绝对、绝对要避开那个区域,哪怕绕远路。

塔隆则根据自己多年来在王都执行任务时,对复杂巷道、地下设施(如下水道网络、废弃管道、连通的地窖)的了解,结合地图,为艾吉奥规划了数条可能通往凯旋广场东侧外围的潜入和撤退路线。他特别强调了要利用复杂的地形和建筑阴影,避免在任何开阔地带暴露超过三秒钟,并且详细说明了每条路线上可能遇到的巡逻队时间差,以及几个万一被发现时可以用来暂时周旋或设置简单陷阱的节点。

雷恩则负责整合所有信息,像一位将军在沙盘前推演,制定最终的行动方案。他反复推演,将行动分解为几个清晰的阶段,并为每个阶段设定了明确的目标和底线:

1. 潜入阶段: 利用深夜至凌晨这段警戒可能相对松懈的时间,严格按照塔隆规划的隐秘路线,尽可能安静地接近凯旋广场东侧外围。艾吉奥不能奔跑,只能依靠他精湛的潜行技巧、对地形的熟悉和药物支撑下的毅力,缓慢而坚定地移动,像一滴水融入大海。

2. 观察阶段: 在安全距离外(塔隆标记的几个备选观察点),寻找合适的制高点或隐蔽点(如废弃建筑的屋顶、茂密的树冠、大型装饰物后方),对“金色雄狮”雕像及其周边区域进行远距离肉眼观察。重点确认是否有固定或流动的人员埋伏、异常的设施(如伪装成石材的魔法装置)、或者通往地下的、不同于官方记录的隐秘入口的活动痕迹。

3. 抵近侦查(严格限制): 只有在绝对安全、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威胁、并且身体状况允许的情况下,才能尝试进一步靠近。但雷恩强烈建议,甚至可以说是命令,除非有极其重大的、无法远距离确认的发现,否则原则上放弃这一阶段。风险与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4. 撤退阶段: 无论是否获得有价值的信息,必须在预定时间(凌晨四点前)开始撤退,严格按照原路或事先规划好的备用路线返回安全屋。不得有任何耽搁。

“记住,艾吉奥,”雷恩最后郑重叮嘱,将一小包索菲亚准备的、包括强心剂、止血粉和高效解毒剂在内的应急药剂,以及一枚注入微弱魔力、用力捏碎后能在短距离内产生特定能量波动的示警符石,仔细地塞进艾吉奥特制的、内衬缝有暗袋的深灰色夜行衣内袋,“你的价值在于活着回来,带回信息。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不要被好奇心驱使。如果遇到任何无法应对的情况,感觉被盯上或者身体到达极限,立刻使用信号符石,我们会想办法接应——虽然希望渺茫,但这是我们能为你做的、最后的保障。”他的手指在艾吉奥肩膀上用力按了按,传递着无声的嘱托和沉重的压力。

艾吉奥在索菲亚和塔隆的帮助下,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经过特殊处理几乎不反光的紧身衣物,脚上是软底静音靴。脸上也用特制的、混合了木炭和油脂的油彩涂抹,减少面部反光,只留下一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眼睛。他的匕首、飞索、开锁工具等一应物品都反复检查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尽管有药物支撑,但他每动一下,左腿依旧传来钻心的刺痛和沉重的、如同灌了铅般的麻木感,这让他每一次移动,无论是弯腰、侧身还是简单的迈步,都需要付出巨大的毅力和精确的身体控制,冷汗从未停止过。

午夜时分,王都陷入沉睡,只有远处更夫梆子单调的敲击声和巡逻卫兵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偶尔打破这死寂。安全屋那扇不起眼的后门被塔隆无声地打开一条缝隙,外面冰冷潮湿的空气涌入。艾吉奥像一道真正融入夜色的影子,没有回头,只是用手在身后比了一个简单的手势,随即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迅速被前方狭窄、黑暗如同巨兽食道般的巷道吞噬。塔隆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门,巨大的手掌按在粗糙的木门板上,久久没有松开,手背上青筋虬结,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木板,感受到同伴正一步步迈向的那令人心悸的危险。

雷恩、莉娜和索菲亚留在屋内,时间仿佛被冻结在了这一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充满了未知的恐惧和等待的煎熬。没有人说话,屋内死寂得可怕,只有桌面上那盏孤零零的油灯烛火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和彼此胸腔里那沉重得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莉娜紧紧握着她的法杖,指节泛白,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索菲亚不停地看着墙角那个缓慢漏沙的计时沙漏,每一次沙粒的滑落都让她的心跟着沉下去一分;雷恩则如同化作了一座石雕,一动不动地站在窗边的阴影里,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睛显示他还活着,他的全部心神、所有的感知,都系在了那个正在王都的阴影与伤痛中,与死亡阴影跳着贴面舞的同伴身上。

……

艾吉奥的夜探,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与自身伤痛、无情流逝的时间和无处不在的死亡阴影进行的残酷赛跑。

离开了那短暂庇护他们的小院,王都夜晚真实的、带着铁锈和腐败气息的寒意,以及黑暗中潜藏的无数危险立刻扑面而来,让他因药物而有些发热的头脑瞬间清醒。他沿着塔隆规划的、如同迷宫般复杂的路线,像一只受伤但经验无比丰富的夜行动物,在迷宫般的巷道、屋檐、甚至是一些年久失修的矮墙断垣下艰难移动。他不能快,也快不起来,每一次迈步,左腿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迫使他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压在相对完好的右腿和时不时需要撑住墙壁、管道的手臂上,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墙角、排水管、堆放的杂物甚至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作为支撑和掩护。

他的感官提升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极致。耳朵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远处巡逻队整齐划一却又充满威胁的脚步声、近处巷弄里野猫为了领地而发出的嘶哑厮打声、甚至是风吹过一片碎纸在空中打旋的细微声响。眼睛如同最顶级的夜视仪器,在近乎完全的黑暗中,努力分辨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角落,判断着光与影的界限。他避开了所有可能设有魔法警戒或官方监控的主干道和繁华区域,专挑那些连城市地图上都可能没有标注的、肮脏狭窄、弥漫着尿骚味和霉味的小路,甚至有几段路程,为了避开一队突然改变路线的巡逻兵,他不得不爬行通过一段低矮的、布满黏滑苔藓和污水的废弃下水道出口,冰冷刺骨、污秽不堪的泥水瞬间浸透了他腿上的绷带,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冰凉和随时可能引发感染的风险,但他只能咬牙忍受。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内衣,与腿伤渗出的血水、污泥混合在一起,冰冷而粘腻地贴在他的皮肤上,难受至极。强效止痛药的效果在持续消耗的体力和寒冷的侵袭下正在逐渐减退,那被强行压制的剧痛如同积蓄力量的潮水,一次次更加猛烈地冲击着他意志的防线。他咬紧牙关,下唇早已被咬破,咸腥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这反而帮助他驱散了一些因疲惫和疼痛带来的眩晕感,保持着至关重要的清醒。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如同在地狱边缘跋涉的艰难移动,他终于抵达了塔隆地图上标记的、距离凯旋广场东侧最近的一个,也是相对最安全的观察点——一栋因原主人破产和产权纠纷而废弃已久的三层商铺的屋顶。这栋建筑位置偏僻,周围多是低矮的平房或同样无人打理的废屋,但其屋顶高度恰好能越过前方几排低矮建筑的遮挡,勉强看到广场东侧边缘区域和那尊“金色雄狮”雕像的上半部分,以及观礼台的一角。

他像一只真正的壁虎一样,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依靠双臂和右腿的支撑,忍着左腿传来的几乎让他瞬间晕厥过去的剧痛,艰难地、一寸寸地爬上了外侧那布满铁锈和剥落油漆的消防梯,最终翻上了铺着破碎瓦片的倾斜屋顶。他瘫倒在冰冷粗糙的瓦片上,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火辣辣地疼,眼前阵阵发黑,无数金星飞舞,几乎虚脱得就要失去意识。过了好几分钟,冰冷的夜风和强烈的求生欲才让他勉强恢复了一些气力,他小心翼翼地、用最轻微的动作,挪动到一个巨大的、早已锈蚀得看不出原貌的广告牌铁架后面,这才敢稍稍放松,然后艰难地探出半个头,望向远处那片被清冷月光笼罩的广阔广场。

夜色下的凯旋广场空旷而寂静,与白日的喧嚣和即将到来的庆典氛围判若两地。巨大的广场石板在月光下反射着惨白的光,远处的王宫建筑群如同蛰伏的、沉默的巨兽,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东侧观礼台和那尊作为刺杀舞台中心标志的雄狮雕像,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森然而威严的轮廓,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饮血时刻的到来。

艾吉奥屏住呼吸,强行压下身体各处传来的抗议,睁大了因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努力调整焦距,仔细地观察着目标区域。由于距离和角度的限制,他无法看清雕像基座附近的具体细节,也无法确认莉娜感知到的“能量死寂区”对应的确切位置,但他凭借盗贼的敏锐直觉,注意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观礼台周围的那一片区域,在月光下显得过于“干净”了,干净得诡异。按照常理,这种即将举行重大庆典的核心区域,在夜间应该会有固定的卫兵巡逻队定时经过,或者至少有一些负责最后检查、布置的工人在活动。但他趴在屋顶上,忍着寒冷和剧痛,仔细观察了足足一刻钟,那个区域死寂得可怕,连一只觅食的野猫、一只飞过的夜鸟都没有出现!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将那个区域与周围隔离开来。

这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异常!意味着那个区域可能被提前清场,划为了绝对禁区,或者……布下了某种无形的、生物本能会主动避开的魔法或物理警戒线!

他努力调整着角度,试图寻找莉娜提到的“能量异常区”可能对应的地表特征,或者任何通往地下的、非正常的入口痕迹。突然,他的目光凝固了,心脏猛地一跳!在雕像基座侧面,靠近地面的一处狭窄阴影里,就在他视线即将移开的瞬间,他似乎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错觉般的反光!那不是金属或光滑石材在月光下的自然反光,而是一种更加……粘稠的、带着些许幽暗的、仿佛深潭淤泥般的晦暗光泽,一闪即逝,快得让人怀疑是不是眼睛疲劳产生的幻觉!

是魔法陷阱激活前的征兆?还是……那种该死的、阴魂不散的污染力量泄露出的微弱气息?

艾吉奥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让他一阵眩晕。他有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直觉,那里就是关键所在!就是杀机潜伏的核心点!但他现在的距离太远了,光线也太暗,根本无法确认那到底是什么,也无法判断那下面是否真的有入口。

要不要再靠近?哪怕只是移动到更近一点的、那排广场边缘的装饰灌木丛后面?

这个念头如同魔鬼诱人的低语,在他脑中疯狂响起,带着难以抗拒的诱惑力。雷恩严厉的命令在耳边回荡,腿上传来的、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加剧的刺痛和麻木也在提醒他自身的极限。但那个幽暗的、诡异的一闪而过的反光,像磁石一样牢牢吸引着他。也许……也许再靠近几十米,移动到广场边缘,就能借助灌木的掩护,看得更清楚,就能发现地下通道的入口,或者找到更确凿的、能够指证阴谋的证据……

理智与冲动,命令与直觉,生存与任务,在他内心激烈地厮杀、角力,让他额头的青筋都暴跳起来。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手指无意识地抠进身下瓦片的缝隙时,一阵极其轻微、但绝非风吹动杂物、也绝非小动物跑动所能产生的、带着某种刻意控制节奏的“咔哒”声,从他下方街道的某个深邃阴影角落里传来!

有人!而且是经验老到、懂得控制声响的人!

艾吉奥全身的寒毛瞬间倒竖!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像被瞬间冻结一样,肌肉绷紧到极致,立刻以最小幅度的动作缩回广告牌锈蚀的骨架后面,连呼吸都彻底屏住,仿佛自己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他小心翼翼地,将眼睛贴近广告牌骨架一处锈穿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缝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他努力向下望去。

只见下方那条昏暗的、堆放着一些破烂木箱的小巷里,一个模糊的、几乎与周围阴影完全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一堆废弃物后面闪出,动作轻盈得没有一丝声响,落地时连灰尘都没有惊起。那个黑影警惕地、如同扫描般环顾四周,然后抬起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有意无意地扫过了艾吉奥藏身的这栋废弃商铺的屋顶,尤其是他刚才探出头的位置!

艾吉奥的心跳几乎停止了!他被发现了吗?对方看到他了?

不,万幸的是,那个黑影的目光似乎只是例行的、覆盖式的扫视,并没有在他藏身的位置有任何明显的停留或聚焦。但紧接着,让艾吉奥头皮发麻的是,那个黑影抬起手,打了个一个极其隐蔽、复杂的手势。片刻后,另一个同样模糊、气息收敛得极好的黑影,从更远处一个屋檐下的阴影中如同液体般浮现,两人无声地汇合,凑得极近,低声交谈了几句,声音低得如同耳语,艾吉奥即便将听力提升到极限,也完全捕捉不到任何有意义的音节。然后,他们如同来时一样,毫无征兆地,再次融化在黑暗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暗哨!而且是配合默契、潜行技巧极高的双人暗哨!对方不仅在广场核心区域布下了铁桶般的防御,连外围这些可能的、适合观察的制高点,都安排了流动的、极其专业的暗哨交叉巡逻!

艾吉奥的后背瞬间被冰冷的冷汗完全浸透,夜风一吹,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刚才如果不是他足够谨慎,爬上来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并且凭借直觉选择了这个相对隐蔽、有遮挡的位置,恐怕在探出头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发现了!对手的严密和专业程度,远超他们最坏的想象!这绝不是普通的杀手组织能有的手笔!

不能再待下去了!一秒钟都不能!这里已经变得极度危险!暗哨很可能有固定的巡逻路线和时间,随时可能再次回到这里巡查!

他获取的情报虽然有限,但已经确认了外围存在如此专业的暗哨,以及雕像基座区域确实存在肉眼可见的异常反光。这些信息,结合莉娜的感知,已经足够拼凑出一些关键的判断。再冒险靠近,生还的几率将无限接近于零,而且很可能立刻暴露,引来围剿,连累安全屋的同伴。

艾吉奥强忍着左腿上传来的、因为极度紧张和长时间不动而加剧的、如同千万根针同时穿刺的剧痛和沉重的麻木感,开始小心翼翼地、一寸寸地、像电影慢动作一样向屋顶另一侧、预先看好的撤退点挪动。每一步都如同在锋利的刀尖上跳舞,既要保证绝对的安静,连一片瓦片都不能松动,又要克服身体的极度不适和几乎要罢工的肌肉,精神绷紧到了极限。

撤退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更加漫长,仿佛永远没有尽头。身体的严重透支、失血带来的虚弱、精神的极度紧张和恐惧,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出现嗡鸣,反应也变得迟钝。有两次,在翻越一道矮墙和爬下一段湿滑的排水管时,他差点因为左腿突然的失控或手臂的脱力而失足滑落,全靠求生的本能和残存的气力死死抓住边缘粗糙的砖石或冰冷的铁管,指甲翻裂,掌心磨破,才勉强稳住身体,没有摔下去变成一滩肉泥。每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都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状态的糟糕,以及能活着回去是多么渺茫的奢望。

当他终于拖着几乎完全失去知觉、如同不属于自己一样的左腿,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回到安全屋附近那条熟悉的、散发着淡淡霉味的巷道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和力气,抬起颤抖不止的手臂,按照事先约定的、长短交替的特定节奏,有气无力地、断断续续地敲响了后院那扇不起眼的小门。

门几乎是立刻被从里面无声地拉开一条缝,塔隆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出现在门后,看到他的一瞬间,瞳孔骤缩。紧接着,一条强壮如铁箍般的手臂迅速伸出,一把将他几乎软倒的身体捞了进去,同时另一只手飞快地关上门,插上门栓。

艾吉奥再也支撑不住,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断裂,强烈的安全感和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迅速远去,彻底失去了意识。在他昏迷前最后的、模糊的印象里,是雷恩、莉娜和索菲亚瞬间围上来的、充满了无尽担忧、急切和如释重负的脸庞,以及他们呼唤他名字的、仿佛来自遥远天际的声音。

他的夜探,一场在刀锋上行走的死亡舞蹈,最终以他昏迷为代价,带回了用半条命和巨大风险换来的、沉重而残酷、却也至关重要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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