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的时候,木齐章和二哥木建军终于提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地站在了自家那扇熟悉的木门前。
两人脸上都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睛里却亮着光,尤其是木齐章,那种从内而外透出的精气神,和几个月前离家时那个姑娘判若两人。
陈星在火车站就和他们分开了,他家在城东,临走前他低声对木齐章说:
“改明儿我来看叔和婶儿。”
“好,我们到时候约个时间。”
还没等木齐章抬手敲门,门就从里面被猛地拉开了。
母亲王翠花围着旧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看到他们,眼圈瞬间就红了:
“可算回来了,建军,二丫。”
她看着木齐章,似乎有点不敢认。
“娘。”木齐章笑着喊了一声,声音清脆。
屋里立刻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父亲木大柱趿拉着鞋走出来,脸色微红,像是喝了二两。
他打量了一下站得笔直的儿女,尤其是木齐章,哼了一声,没说话,但眼神里的关切藏不住。
木小丫像个小炮弹似的冲出来,一眼就盯上了木建军手里那个鼓鼓囊囊的网兜,里面露出糖果和罐头的影子:
“二哥,姐,带啥好吃的了?”
大哥木建国和他媳妇王晓娟也抱着孩子从里屋出来。
王晓娟飞快地扫了一眼木齐章脚边那个看起来最体面的旅行包,嘴角弯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把怀里胖嘟嘟的儿子宝儿往上颠了颠。
“进屋说,进屋说,堵门口像啥话。”
木大柱发话了,声音粗嘎。
木建军憨笑着,提起最重的行李刚要迈门槛,一个尖利的声音就从旁边插了进来。
“哎哟!这是木家老三和老二回来了?啧啧啧,这大包小包的,发财了这是?”
隔壁的张婶儿揣着手,倚在她自家门框上,眼睛像钩子一样,恨不得把每个包裹都刮开看看。
她这一嗓子,又把好几户邻居给喊了出来,都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瞧。
木齐章脚步没停,像是没听见。
木建军老实,停下脚步憨厚地笑了笑:“张婶儿,没发财,就是回家过年。”
“回家过年带这么多东西?”
张婶儿咂咂嘴,声音拔高了些,带着股酸溜溜的味儿,
“到底是考上大学了,见世面了,不一样了哈。
这大包小包的,都是稀罕货吧?
咋的,怕俺们这些老街坊沾了穷气,门槛都不让进了?”
这话就有点刺耳了。
木大柱脸色沉了沉,但嘴笨,一时不知怎么反驳。
王翠花更是局促地搓着手上的面粉。
木齐章把肩上的背包往地上一放,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看向张婶儿:
“张婶儿,您这话说的。
门槛在这儿,谁也没拦着您。
您是想进来坐坐?”
张婶儿被她不软不硬地顶了一下,有点挂不住脸,阴阳怪气地笑道:
“哎哟,可不敢,俺们这穷家破院的,别脏了您大学生的鞋
听说大学里吃的穿的都好,怕是早就看不上咱这穷胡同了吧?”
周围几个邻居也跟着低声窃窃私语,眼神复杂,有好奇,有羡慕,更多的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木齐章笑了,她弯腰,从那个最体面的旅行包里慢条斯理地拿出两盒包装精致的点心。
她没看张婶儿,而是转向自家门口,对着闻声出来的大哥一家,特别是盯着点心眼睛发直的小妹木小丫,故意提高了声音,清晰地说道:
“大哥,大嫂,这是给宝儿买的营养饼干,城里孩子都吃这个。”
“小丫,这是给你的,奶糖和动物饼干,拿去和玩得好的小伙伴分着吃。”
然后她才像是刚想起张婶儿似的,转过头,晃了晃手里空了的包装袋,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遗憾”:
“张婶儿,真不好意思。
东西就买了这么些,自家孩子还不够分呢。
您要是馋了,您让您儿子去百货大楼买,就在城西,坐三路电车直达,也不贵,就您家小半个月工资吧。”
她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
张婶儿的脸色瞬间变得五彩斑斓,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木齐章这话太毒了。
既点明“我家东西只给自家人,不给你这外人”,又暗讽她家儿子没本事赚得少还想占便宜。
“你……木齐章,你啥意思!”
张婶儿气得手抖,“考上个大学了不起啊?瞧不起人了是吧?!”
木齐章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她上前一步:
“张婶儿,瞧不起人的是谁?”
“我凭自己本事考上学,省吃俭用给家里人买点东西,怎么了?碍着您眼了?”
“还是说,非得我把东西都分给您,才叫瞧得起您?这道理是您张家的规矩?”
“我爹娘我哥嫂辛苦干活养家,我小妹年纪小,我疼他们,给他们买点吃的穿的,天经地义。
轮到您一个外人在这儿说三道四还指手画脚?”
“您要是真眼红,也让您家好儿子好好读书,或者也找个好工作,给您买去啊。
冲我嚷嚷什么?”
一连串的话,句句在理,字字诛心,噎得张婶儿张口结舌,脸涨成了紫红色,胸口剧烈起伏,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周围的邻居也纷纷缩回头,没人敢再搭腔。
木大柱原本阴沉的脸,此刻却微微扬起了下巴,看着自家闺女,眼神里是藏不住的解气和骄傲。
他重重咳了一声,粗声粗气地吼道:
“都围在这儿干啥?没事干了?建军,拿东西进屋,翠花,关门。”
王翠花赶紧“哎”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帮着拿东西。
木小丫早就机灵地抱起那包奶糖和饼干,像只快乐的小老鼠呲溜钻回了屋里。
大哥木建国脸上有点讪讪的,没说话。
王晓娟抱着孩子,眼神复杂地看了木齐章一眼,也低头跟着进了屋。
“砰”的一声,木门关上,将外面所有的窥探嫉妒和闲言碎语都隔绝在外。
屋里,昏黄的灯光下,炉火烧得正旺,映着一家子人忙碌而喜悦的身影。
桌上,渐渐摆开了他们带回来的东西:糖果、饼干、罐头、一块崭新的布料、甚至还有一小瓶给木大柱的酒。
刚才门口的剑拔弩张仿佛一场幻觉,屋里只剩下团聚的温暖和一种扬眉吐气的踏实感。
木齐章看着家人脸上真切的笑容,心里那点因外人带来的不快,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她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