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的晨雾还未散尽,凌虚已将最后一缸“四象染”晾上竹架。布料在晨光中泛着奇异的光泽:东方隐现青苍龙纹,随呼吸起伏;西方缀着白虎银斑,触之生凉;南方燃着朱雀赤霞,遇风不熄;北方凝着玄武玄冰,映出人影却不融化。这是他耗费三月才调和的“四象归一”染法,此刻正被苏清鸢用银线沿着纹路绣边,针脚密如星点。
“还差最后一笔。”苏清鸢抬头,鼻尖沾着点靛蓝染料,“玄武冰纹的眼睛该用什么色?墨黑太沉,银灰太淡……”
话音未落,兰婆婆抱着个木盒走进来,盒里是西域使团送的“星砂”——昨夜刚磨好的粉末,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试试这个,”老人笑眯眯地打开盒盖,星砂遇空气化作流萤,“波斯商队说,这是陨石磨的,夜里会发光,配冰纹正好。”
凌虚取过星砂,混着晨露调成膏状。苏清鸢拈起银针,蘸着膏体点在玄武眼位,刹那间,整匹布仿佛活了过来:青龙摆尾扫过竹架,带起一阵青风;白虎抬爪欲扑,银斑炸出细碎火星;朱雀赤霞突然窜高半尺,将竹架熏出焦痕;玄武冰纹则泛起幽幽蓝光,星砂凝成的眼睛转动着,竟与窗外初升的朝阳对上了视线。
“成了!”小姑娘拍着手跳起来,手里的布偶(昨日刚绣好的四象合体型)被风吹得摇晃,布偶的青龙角正巧撞上晾架,震得“四象染”布面波纹荡漾,四象纹路忽然交织成环,在中央凝成个旋转的太极图,将晨光折射成七彩虹桥,从染坊一直铺到院外的桃林。
兰婆婆眯眼细看,忽然指着桃林:“那是什么?”众人望去,只见七彩虹桥下,昨夜栽种的桃树苗竟抽芽开花,花瓣落进染缸,与里面的残液相融,开出朵朵半粉半蓝的花——粉如朱雀羽,蓝似玄武冰,风过时,花瓣与染缸里的气泡共舞,竟在空中拼出“四象护佑”四字。
凌虚忽然明白,这染法的真谛从不在“归一”,而在“共生”:青龙借白虎之力破空,白虎凭朱雀之火燎原,朱雀靠玄武之冰控势,玄武依青龙之水养息。他伸手抚过布面,龙纹蹭得他掌心发痒,虎斑染蓝了指尖,却在触及苏清鸢绣边的银线时,两种颜色温顺地融成了浅紫,像极了初见时她送他的那朵染花。
“该给它起个名字。”苏清鸢放下针线,看着布上四象绕太极旋转,“叫‘环宇’如何?”
兰婆婆摇头,指着窗外随桥飘落的花瓣:“你看,花染了布色,布借了花魂,该叫‘花染星’才对。”
凌虚望着七彩虹桥尽头的朝阳,忽然笑道:“不如叫‘启明’。你看这四象,青龙迎日,白虎镇西,朱雀承光,玄武守夜,合起来不就是劈开长夜的第一缕光吗?”
苏清鸢低头,银针穿过最后一针,银线在布角收尾,恰好构成“启明”二字的暗纹。此时,染坊的铜钟忽然自鸣,声震四野,惊飞了桃林的雀鸟,鸟群掠过“启明”布面,翅膀带起的风让四象纹路彻底活了过来:青龙衔住朱雀落下的火星,吐在白虎爪间;白虎用银斑接住火星,抛给玄武;玄武冰纹将火星冻成冰珠,又弹回给青龙。如此循环往复,太极图转得越来越快,将染坊的香气、笑声、染料味全卷了进去,最终化作颗晶莹的珠,嵌在布心,随四象呼吸明灭,像颗会跳的心脏。
小姑娘抱起布偶,凑到珠前,布偶的四象纹竟与布面的纹路产生共鸣,青龙角发光,白虎爪生风,逗得她咯咯直笑。凌虚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所谓传承,从不是技法的复刻,而是每双手、每颗心,都在染布时留下独有的温度——兰婆婆的星砂里有岁月的暖,苏清鸢的银线里藏着细致的柔,连小姑娘布偶上歪歪扭扭的针脚,都是这“启明”布最鲜活的注脚。
日头渐高,“启明”布被移到院中晾晒,四象纹在阳光下变幻无穷,路过的行人均驻足惊叹。凌虚知道,这匹布终将被制成衣袍,穿在某个人身上,或许是将军,或许是书生,但无论谁穿上,都能从那旋转的太极珠里,摸到染坊的晨光、桃林的花香,和这一上午吵吵闹闹却又暖融融的人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