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晚握着冰美式的手指关节泛白,杯壁的水珠顺着掌心往下淌,凉意渗进肌理。
她盯着玻璃门倒影里那个缩在墙角的身影——深灰色连帽衫,帽檐压得极低,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可那台相机的金属镜头却闪着冷光,像某种蓄势待发的捕猎器。
三天前在灵堂,沈时烬捏碎的白菊瓣簌簌落进骨灰盒时,她余光里也闪过这样的反光。
当时她以为是窗棂漏下的阳光,此刻才后知后觉——那哪是光,分明是镜头的贼眼。
冰美式的苦味漫上舌尖,她垂眸划开手机,屏幕上“相信宴晚”的话题还在疯涨,可评论区里已经混进零星质疑:“谁知道是不是自导自演博同情?”她抿了抿唇,突然将咖啡一饮而尽,玻璃杯底重重磕在桌面。
推门出去时,她故意放慢脚步,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哒、哒”声。
走到路口时,她装作低头回消息,余光却扫过右侧的便利店玻璃——那个连帽衫果然跟了上来,离她不过五米,相机藏在宽松的袖管里,只露出半截镜头。
宴晚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摸出手机,指尖在通讯录里快速划动,最终停在“陈律”的备注上。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的声音稳得像是商量下午的茶歇:“陈律师,我现在在长海路街角的蓝屿咖啡馆门口。”顿了顿,她望着便利店玻璃里逐渐逼近的影子,“能麻烦您查一下……最近有没有人在跟踪我吗?”
电话那头的陈律立刻听出弦外之音:“您现在安全吗?需要我派助理过去?”
“不用。”宴晚转身走进旁边的花店,假装挑选百合,目光却透过玻璃窗锁住连帽衫——对方在店外驻足,假装看路牌,相机镜头却对准了她的侧影,“我需要知道是谁在拍,拍了什么。”
陈律应下的同时,城市另一头的盛霆大厦顶层,沈时烬正捏着那个黑色快递盒。
盒面没有寄件人信息,只印着一行冷硬的仿宋字:“沈总,您或许想看看这个。”
他用裁纸刀划开胶带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拆一枚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视频文件弹出来时,他的眉峰猛地一拧——画面里是他和宴晚在海边的背影,剪辑得支离破碎,只有他说“我以为你是她的影子”那句被无限放大,配文是猩红的大字:“沈时烬心中,她始终只是替代品。”
“啪”的一声,手机被砸在红木办公桌上。
沈时烬站起身,西装裤在膝盖处绷出冷硬的褶皱。
他抓起内线电话:“让张特助立刻来我办公室。”话音未落,又补了一句,“加派两队保镖去蓝屿咖啡馆。”
秘书敲门进来送文件时,正撞见他盯着手机里的视频反复播放。
男人的指节抵着额角,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吞咽什么滚烫的东西——三年前宴昭坠海时,他也是这样,明明想抓住什么,可指尖触到的只有冰冷的海水。
而此刻,蓝屿咖啡馆外的连帽衫终于按捺不住,举起相机对准花店橱窗里的宴晚。
他没注意到斜后方的监控探头闪了闪红光——那是陈律安排的人,正调取周边三公里的监控录像。
“找到了。”陈律的助理指着电脑屏幕,“这个人叫阿杰,是狗仔圈的老手,上周刚给韩晴的工作室送过料。”
陈律推了推金丝眼镜,鼠标点向阿杰的行动轨迹:“他三天前出现在宴小姐母亲的灵堂,昨天在海边,今天又跟到咖啡馆。”他拿起手机给宴晚发消息:“已锁定目标,我这就申请临时禁令,要求平台下架所有未授权影像。”
宴晚盯着手机上的消息,指尖在屏幕上悬了悬,最终回了个“好”。
她捧着一束白百合走出花店,故意在连帽衫面前停住脚步。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会正面看来,慌忙低头摆弄相机,帽檐下露出半截泛青的下巴——是灵堂那天混在吊唁人群里的生面孔。
“需要帮忙吗?”宴晚突然开口。
连帽衫的肩膀猛地一僵,相机“啪”地砸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时,宴晚瞥见他后颈有块暗红的胎记——这个细节,她默默记进了备忘录。
与此同时,盛霆大厦的电梯“叮”地一声打开。
张特助抱着笔记本冲进来,额角还挂着汗:“沈总,快递是从景阳路的菜鸟驿站寄出的,监控拍到寄件人戴了鸭舌帽和口罩,身高约一米七五。”他顿了顿,“但……寄件人用的手机号,和上个月黑进我们系统删宴小姐设计稿的Ip地址有关联。”
沈时烬的瞳孔缩了缩。
他抓起西装外套走向电梯,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去景阳路。”走到门口又停住,“让公关部准备声明,半小时内必须发。”
而在城市某个暗格里,季明远盯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热搜,指尖敲了敲键盘。
他刚关掉阿杰传来的新视频——宴晚在花店门口直视镜头的画面,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刀。
“有意思。”他扯了扯领带,嘴角勾起半分笑。
鼠标悬在“发送”键上,匿名账号的草稿箱里躺着新帖子:“三年替身终成笑谈?沈时烬深夜密会神秘女,宴晚海边质问竟是戏码?”
窗外的暮色漫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键盘轻响间,一行字被逐次敲出:“真相,或许比你看到的更脏。”季明远的指尖在回车键上停顿了三秒,屏幕的蓝光在他的镜片上碎成了细微的光芒。
匿名账号“时尚观察者007”的新帖子终于弹出——“深度爆料:宴晚在海边的‘替身’质问实则是自导自演?沈时烬的采访片段早已被团队审核通过”。
他滑动鼠标,看着预先雇好的水军评论如潮水般涌来:“原来沈总说‘你是她的影子’是采访原话,宴晚故意截取这段来博同情”“做设计师久了,戏也这么足?”
他转动着鳄鱼皮钢笔,想起三天前宴晚在花店门口直视镜头的模样——那双眼睛就像淬过冰的钻石,明明应该让他心生忌惮,却偏偏激起他更想碾碎这份傲气的欲望。
谁让她挡了自己的道呢?
半年前“晚照”抢走的国际时装周主秀席位,本应属于他的“明远高定”;三个月前沈时烬终止的“盛霆 - 明远”联名项目,合同上还留着他的血印。
“陈律,热搜第三已经变了。”宴晚的助理小棠举着手机冲进工作室,屏幕上“宴晚炒作”的话题正在迅速攀升。
正在修改秀场稿的宴晚笔尖一顿,玫瑰金的设计笔在纸页上洇出一个浅褐色的点。
她接过手机时,指腹擦过屏幕上那句“引诱沈时烬接受采访”,指甲在掌心掐出了月牙印——三天前在海边,是沈时烬突然拽住她的手腕,说“跟我去录个采访”;是他在镜头前盯着她的眼睛,说“有些话,该让她听见”。
“小棠,把上周海边的完整录像调出来。”她的声音稳如精密仪器,“陈律师那边已经申请了视频溯源,现在需要我们自己的时间线证据。”
工作室的玻璃墙外,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快门声。
宴晚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见十几个记者举着话筒挤在走廊,最前面的女记者举着录音笔喊道:“宴小姐,请问您如何回应‘故意引导沈总说替身言论’的指控?”
小棠急得要冲出去赶人,宴晚却按住她的手背:“拿件驼色西装来。”她对着落地镜整理领口,珍珠耳钉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我妈出殡那天,有个记者举着相机贴到骨灰盒前。”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一丝笑容,“现在这些,不过是第二波。”
推开门的瞬间,闪光灯刺得她眯起了眼。
女记者的问题像子弹般袭来:“您和沈总的关系是否存在利益交换?”“听说您主动要求参与采访,是否为了炒作新系列?”
宴晚停在走廊中央,黑色真丝衬衫被她穿得笔挺。
她望着最前排举着“相信宴晚”灯牌的粉丝,声音轻柔却清晰:“我母亲临终前说,人活一世,要经得起看。”她扫视着记者群里几个眼熟的面孔——其中两个是上周在灵堂追问“沈总为何没送花圈”的,“至于有些人非要编故事……”她的指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那就让他们继续写,反正故事的结局,从来不由执笔人决定。”
盛霆大厦28层的监控室里,沈时烬捏着一张打印纸的指节泛白。
纸上是公关部刚整理好的舆情分析:“负面评论占比47%,主要发散源为匿名账号‘时尚观察者007’,与三个月前攻击‘晚照’抄袭的账号属于同一Ip段。”
“查这个账号背后的公司。”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暴雨前闷在云层里的雷声,“半小时内,我要知道是谁在给宴晚泼脏水。”
张特助的喉结动了动:“技术部说……Ip指向明远高定。”
沈时烬突然抓起桌上的咖啡杯,深褐色的液体溅在“盛霆季度财报”上,晕开一团狰狞的污渍。
他想起三个月前季明远在董事会上拍桌的模样:“沈总既然要捧宴晚,就别怪我掀了这摊浑水。”原来那不是威胁,而是预告。
“备车。”他扯松领带走向电梯,“去新闻中心。”张特助追在后面喊“发布会流程还没确认”,他头也不回,“流程我自己来安排。”
新闻发布厅的镁光灯比预想中更加刺眼。
沈时烬站在发言席后,望着台下举着“沈总回应替身言论”手牌的记者,忽然想起三年前宴晚第一次站在他办公室的模样——她穿着洗得发白的针织衫,说“我可以当替身,但我妈治病的钱要现结”。
那时他觉得她的眼睛像一团火,现在才明白,那火从来不是为了攀附,而是即便烧得自己遍体鳞伤也要护着家人。
“网上流传的视频,是经过恶意剪辑的采访片段。”他的声音如同敲在钢板上般响亮,“完整对话里,我还说了一句——‘我到底错过了谁?’”
台下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沈时烬望着镜头,喉结滚动着,仿佛要把三年的后悔都咽进这句话里:“三年前我以为她是影子,现在才知道……是我看错了光的方向。”
发布会结束时,暮色已经漫进窗户。
沈时烬站在后台,望着手机里宴晚刚才被追问的视频——她垂眼整理袖扣时,无名指内侧有道淡白色的疤,是去年他发酒疯摔碎红酒杯时划伤的。
他摸了摸西装内袋里的丝绒盒,那里面躺着一枚素圈钻戒,是三年前在宴昭出事那天买的,现在终于知道该戴在谁的手上。
“张特助。”他扯了扯皱巴巴的领带,“去买束白玫瑰。”
“哪家花店?”
“蓝屿咖啡馆旁边那家。”他想起宴晚今天捧着白百合的模样,唇角动了动,“要带露水的。”
华灯初上时,沈时烬站在城南公寓楼下。
新刷的米白色外墙在夜色里泛着柔和的光,他仰头望着703的窗户——宴晚三天前搬离他的别墅时说“我需要安静”,现在他捧着花,指尖在门铃按钮上悬了又悬。
风掀起他西装的下摆,露出内侧绣着的“晚”字——那是宴晚去年趁他睡着,用金线在衬里绣的,说“免得你再把西装落在别的女人那里”。
当时他冷着脸说“无聊”,现在却把这行针脚贴在心脏的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终于按了下去。
门内传来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沈时烬的喉结动了动,准备好的“我来道歉”还没说出口,门后却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