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攥着拳头,指节捏得发响,声音却突然沉下去,裹着层自嘲的狠劲,“我知道,我狗子在陈家不算什么——书没念完就耐不住性子跑了,哪比得上我哥那般有学问?我爹总说我没出息,下人们背后也把我当笑话嚼。可偏是二嫂,”他猛地转头看向陈一曼,粗粝的眼神里竟挤出几分近乎讨好的恳切,“只有刚过门的二嫂,把我当个人看。我狗子虽混,却还懂知恩图报。”
他往前凑了半步,几乎是对着老太太喊:“如今嫂子怀着陈家的根,我这个做叔叔的,就算是条狗,也得护着他们!大娘不让我来,我偏要来——我就在院外守着,谁要是敢动二嫂和我侄儿一根汗毛,就是跟我狗子过不去,我一定不让!”
说罢,他眼角往恋儿那边狠狠剜了一下,那眼神明晃晃的——既是警告她“再敢对二嫂不敬,我就对你不客气”,又像在赌气似的宣告:瞧见没?我护二嫂是真心的,谁也拦不住。
陈一曼原本还捏着汗,听他这话,忽然松了口气,甚至觉得眼眶有点发热——这狗子看着癞,倒还有点血性。
狗子这番话喊出来,东跨院霎时静了。窗棂漏进的阳光落在他绷紧的侧脸,倒真显出几分豁出去的憨勇。
恋儿气得脸都白了,刚要张口辩,被谢兰?轻轻按住手腕。她抬眼看向谢兰?,见自家小姐眼梢都没动一下,只望着地上的布偶人,仿佛在看件不相干的玩意儿,心里便懂了——小姐这是让她沉住气。
老太太捻佛珠的手指终于停了,眼皮抬了抬,看向狗子时,眼神里没了方才的温和,倒添了点审视:“这个院子谁能害她?”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陈一曼发白的脸,又落回狗子身上,“你当陈家的规矩是摆设?真有不长眼的,也轮不到你这个当小叔子的来‘拼命’,有你哥呢。”她声音沉了沉,木珠被捻得咯吱响,“往后想进东跨院,先让你哥点头。”
老太太没再说话,由念姝扶着起身,临出门前,又看了眼那尊被污的观音像,淡淡道:“念姝,佛前容不得这点腌臜心思——既然不珍惜,就拿回来,终究无缘,送不得。
念姝上前将观音像捧在怀里,随着老太太走出去。谢兰?也带着恋儿回房。
“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陈一曼扶着桌沿慢慢坐下,手还下意识护着小腹,指尖却没了方才攥紧帕子的力气。
她先是后怕——谢兰?戳穿灶底灰时,她以为那点把戏要藏不住了;念姝捏着布偶红绳说话时,她攥着帕子的手都在抖,生怕下一句就揭破那是她让狗子从鬼市买来的粗货。幸好老太太没追根究底,可这份‘幸好’里又裹着层难堪,像被人隔着窗纸瞧透了心思,偏没人点破,只留她自己揣着这份心虚,坐也坐不安稳。
可没等后怕散透,狗子那番‘就算是条狗也得护着’的话又撞进心里,竟撞出点热意来。她原是瞧着狗子噬财好拿捏,才许了几句好话、给过两回银元,让他帮着演这场戏,没成想这愣头青竟真的豁出去喊,那眼里的红血丝、攥得发白的指节,倒不像是装的。她低头摸了摸肚子,嘴角不自觉牵了牵,却又很快压下去——这热意太浅,抵不过院里的凉。”
转头看见供桌上那扎满针的布偶,剩下的就全是憋闷了。她原想借这出戏,让老太太厌了谢兰?,也让恋儿从她眼皮底下消失,最好还能落个“怀子遭人嫉”的可怜名声。可到头来——谢兰?只抄经反省,恋儿也没受重罚,倒是她自己被禁足三日,连老太太最看重的观音像都被收回了——那尊像原是护给她母子平安的,如今被说成“不珍惜”,跟打了她一巴掌没两样。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着她脸上的神色也跟着变。她抬手抹了把眼角,方才挤出来的眼泪早干了,此刻倒生出点真真切切的茫然:明明是她布的局,怎么最后倒像是自己困在了局里?
护着她的是个她瞧不上的蠢人,拆她台的人稳坐钓鱼台,连老太太的“各打五十大板”,看着公允,实则是敲着她的头说“别太折腾”。
她只觉心里有说不出的憋屈,像吞了颗没熟透的梅子,酸得牙痒,咽下去又带着点涩,连呼吸都裹着股说不清的沉。
她深吸一口气,把那些杂乱的情绪压下去,冲狗子勉强的笑道:“兄弟还愣着干什么?进来!”
狗子愣了愣,赶紧跟进去。门“吱呀”关上的瞬间,
陈一曼望着地上那枚被踩脏的扎针小人,忽然笑了——谢兰?厉害又如何?这些人护着你又怎样?只要她肚子里的孩子在,只要还有狗子这样肯为她拼命的人,这后院的天,总有变的时候。
这口气,她咽不下。这局,她得接着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