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迎上去,旺乐将陈先如交给管家后就退了出去。
管家的声音带着压不住的急:“少爷,您怎么喝得这么晚?少奶奶一直在担心你,刚刚回房。”
陈宪如摆了摆手,“扑通”坐在椅上,随手扯了扯敞开的衫衬,领口歪得不成样子,语气里带着酒气的散漫:“以后别等,我回来晚是常事。”
管家心一横,往前凑了半步:“今日……您是跟日本人吃的酒?还说要把顺和商行的人赶跑?”
陈先如醉眼一抬,带着点意外的挑眉:“你倒消息灵通。”
“少爷!这可使不得啊!”管家急得声音发颤,“那是损阴德的事!顺和跟陈家打交道这么多年,哪能为了点利就……”
“什么阴德?”他撑着桌子起身,酒气里裹着戾气:“慈不养兵,义不掌财!生意场就是战场,不是他死就是我活,讲那虚头巴脑的良心,早晚饿死!”
他往后一靠,又瘫回椅上:“管家,倒杯茶来!——您老也别愁,往后跟着我,有享不完的福!”
管家站在原地,看着他醉醺醺的模样,心口那团火沉了下去,一股难耐的凉意却拱上心头:“少爷!您糊涂啊!您可知世上有种动物,看着未必起眼,却比虎狼凶,比狐狸诈,比毒蛇还冷血?
它们懂什么时候扑上去咬断喉咙,也懂什么时候藏起来等时机,更会成群结队地围猎,半分活路都不给留——这就是豺!他们哪是能借的‘手’?他们是披着人皮的豺啊!您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那是把整个陈家,往狼嘴里送啊!”
“豺?狼?哈哈哈,”陈先如笑了,笑声里裹着酒气的沙哑,还掺着点说不出的苦,“我当然知道!可管家啊,你守着老规矩,没尝过手里攥着欠条、被债主堵门的滋味;你没尝过,看着账上只剩个零头、底下人等着发月钱的煎熬,还有在南方车上被偷光盘缠,客栈老板连口热汤都不给的窘迫!我街边差点被饿死的狼狈,你都体验过吗?——穷才是最毒的刀,能把人骨头都熬碎。”
他手一挥:“我不是要攀附,是没得选!不借着他们的势头把顺和挤走,陈家下个月就得卷铺盖!到时候别说狼嘴,咱们连喝西北风的地儿都没有!”啪’的一声脆响,他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茶杯震得嗡嗡作响。眼尾瞬间泛了红。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片刻,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却裹着一层自我开脱的硬气:“作为一名商人,龙门要跳,狗洞要钻,我的目的是为了赚取钱财,守住陈家,再也不想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依靠他们犹如刀尖嗜血,不仅会败坏门风,有辱祖宗,小命也会难保!”管家语气不慌不忙,字字掷地有声,“只要我们踏踏实实,家业何愁不兴!我们现在生意越来越好,已是够吃,够住,够用的了。”
“够吃够住够用?多久?十天?半月?还是一年三载?现在时局不稳,随时都会变,难道让我儿子出生后就跟我朝不保夕?”陈先如瞪视着管家,声音略高。
“少爷有些悲天悯人了,按目前陈家的现状,不至于会沦落到少爷所说的地步。我记得少爷曾说过,就算饿死街头也不能与豺狼为伍。人活着要有志气,急于求成,不思后果,依靠他们,少爷就要背负着一个令子孙后代都洗涮不了的罪名。”
“我只是想利用他们兴我的家业,不与他们杀人放火、坑害国民,跟汉奸有何关系?”他欲辩强词。
管家喉结滚了滚,刚要再说,就被陈先如打断:“别说了!我心里有数。我不会拿着全家老小的命去赌!——明日小西大佐要在凤安大酒店宴请当地的名流,我是主角,要带兰?去。”
“少爷!那场合哪能让少奶奶去?他们的宴,哪是好赴的?”
“赴宴的名流都携家眷,我是商会会长,她是会长夫人,她缺席既丢人又失礼——以后这种场合少不了她。”
说着,打了个哈欠。“管家,时间太晚了,我就不过去睡了,在书房里铺个床褥吧,对付一宿。”
管家僵在原地,方才还想再说的话像被什么堵在喉咙里,一张老脸绷得发紧,眼角的皱纹里都浸着寒。他望着陈先如坚定的抉择,心里那点还存着的侥幸彻底碎了——哪是什么被时局逼的?少爷是铁了心要攥着这个商会会长的位置。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一声极轻的叹息,那声音混在夜里,轻得像要被风吹散。“是,少爷。”三个字说得又哑又沉,再没了往日的劝诫,只有藏不住的痛心。
很快,整个陈家大院都沉了下来,西跨院的灯也熄了。只是没人知道,谢兰?躺在帐子里,睁着眼,——旺乐的话“赶走顺和?还盘粮铺?”像根刺扎在心上,怎么也睡不着,只能听着院外的风声,把这寂寂的夜,慢慢引向了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