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下得邪门，不像天上落下来的，倒像是谁站在云彩上，抡着巨盆往下泼。密集的雨点砸在头盔上，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吵得人脑仁疼。雨水顺着脖颈子往衣服里灌，冰凉黏腻，我那身标志性的黄色外卖制服彻底成了第二层皮肤，又沉又冷，紧紧箍在身上。
我叫秦鸣梦，二十八岁，职业外卖员，人生轨迹大概就跟这电动车轮子似的，每天就在这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打转，为了几两碎银奔波。而此刻，我正被一个脸上刮了腻子粉似的肥婆堵在小区门口，接受唾沫星子的洗礼。
“超时半小时！整整半小时！”她叉着水桶腰，嗓门尖得能刺破雨幕，“你看看！这汤都快洒完了！油花漂得跟地图似的！你这送的什么玩意儿？我要投诉！必须投诉！给你差评！”
我还能说啥？只能把头盔面罩掀开一点，雨水立刻糊了一脸。我使劲把腰弯得更低，几乎成了九十度，让雨水尽情冲刷我的后脑勺，声音憋得又哑又怂：“对不起姐，真对不起！您看这雨太大了，路上堵得厉害，红灯一个接一个…您多担待，千万高抬贵手……”
那肥婆又喋喋不休地喷了两分钟，才愤愤地一把夺过塑料袋，扭着屁股走了，留下一串高跟鞋敲击湿滑地面的咔哒声，格外刺耳。
我长长吁了口气，那口气白蒙蒙的，瞬间就被冷雨打散。真他妈的…这班上的，憋屈。
好不容易重新跨上电动车，拧动把手。车轮碾过路面积水，溅起老高的浑浊水花，毫不客气地泼向路边。耳机里传来同事老张那特有的破锣嗓子，还夹杂着呼呼的风声和滋滋的电流杂音：“…妈的，这鬼天气，单子还贼多！系统跟疯了似的派单！我刚从城东跑到城西，差点让个不开眼闯红灯的傻逼给送走！这年头，赶着投胎的咋这么多？”
“知足吧你，”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混合物，对着麦克风没好气地抱怨，“我刚被个女夜叉当街喷完，唾沫星子都快给我洗脸了。这最后一单还他妈在青藤公寓那破地方，听说那楼又老又偏，邪乎得很……”
“青藤公寓？”老张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带上了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就西区那头，快拆迁了的那栋孤楼？哎哟喂，你小子可以啊！听说那地方晚上不太平，以前出过事儿…你送完赶紧撤，别瞎晃悠……”
“滚蛋，少在这儿散播封建迷信吓唬人，”我笑骂一句，心里却莫名有点发毛，“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神神鬼鬼，都是自己吓自己…不说了，送完这单赶紧收工，这雨下得人浑身不得劲。”
“行嘞，你自己小心点……喂？喂？我这儿信号不好……先挂了啊……”
通话断了。
雨更大了，风一吹，冰冷的雨水斜着往身上抽。我缩了缩脖子，把衣领拉高了些，可惜没什么用。看了眼手机导航，目的地就在前面巷子深处。
就在我分神看手机的当口，车头猛地一歪！一个黑影冷不丁从路边半人高的垃圾堆后面窜了出来！
是只通体漆黑、瘦骨嶙峋的野狗！
“我操！”
心脏猛地一抽，我下意识死命捏紧刹车同时狂打车把！轮胎在湿滑冰冷的柏油路上根本抓不住地，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整个车身瞬间失去平衡，像喝醉了酒一样，不受控制地滑了出去！
天旋地转！
哐当！咣啷！
连人带车侧着重重拍在冰冷的积水里，泥水溅了我一头一脸。手肘和膝盖先是猛地一震，随即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尖锐疼痛，肯定擦破皮了。
“喂？喂！鸣梦？你刚说什么？你那边什么声？你没事吧？”耳机掉在一边，里面还隐约传来老张焦急的嚷嚷。
我躺在水里龇牙咧嘴地倒吸了好几口冷气，才艰难地用手撑着想坐起来。浑身骨头跟散了架似的疼。扭头看看，电动车歪倒在一边，轮子还在空转。万幸的是，后架上的保温箱卡得很死，只是颠簸得厉害，里面的餐食……希望没洒吧，不然真没法交代了。
“没事…妈的，摔了一跤…”我喘着粗气，捡起耳机，声音都带着颤，“…不说了，真他妈倒霉催的…送完这单立马收工。”
也顾不上跟老张多解释，挂断通讯。忍着疼，一手扶着腰，一手用力把沉重的电动车从水里扶起来。车把歪了，后视镜也裂开蜘蛛网般的纹路。试着拧了拧电门，还能动，行，能走就行。
我推着车，一瘸一拐地往前走。雨水模糊了视线，我抬手用力抹了把脸，这才抬头仔细看向这次倒霉行程的终点——青藤公寓。
只看了一眼，我心里那点因为摔跤而燃起的火气，噗嗤一下，就被这冷雨浇灭了，只剩下一种莫名的冰凉感顺着脊椎爬上来。
那是一栋怎么样的楼啊。
灰扑扑的墙体，在暴雨中显得更加阴沉破败，像一块被遗忘多年的、长满霉斑的墓碑。它孤零零地杵在一片同样老旧的居民楼群里，却又和周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疏离感，仿佛被无形的东西隔开了。所有的窗户都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亮透出，不像有人住的样子。雨水疯狂地冲刷着它斑驳的外墙，露出下面更深暗的底色。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沉甸甸地扑面而来。那感觉……就像这栋楼本身是一个活物，正张着黑洞洞的大嘴，无声地等待着，准备吞噬每一个胆敢在此时靠近它的倒霉蛋。
我打了个寒颤，右眼皮没来由地跳了几下。
赶紧从防水袋里掏出手机，屏幕被雨水打湿，滑动起来有点费劲。订单信息在湿漉漉的屏幕上格外清晰，那几个数字像烙印似的：
青藤公寓，2单元，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