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沉重的冰冷。
淤泥已经没过了我的胸口,像无数只冰冷而死寂的手,紧紧箍着我的肋骨,缓慢而不可抗拒地挤压着我的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极其艰难,吸入的是带着腐败甜腻气息的空气,呼出的则是越来越微弱的白气。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像是劣质胶片逐渐曝光的边缘,中心只剩下那些围绕沼泽边缘移动的、模糊的笑脸面具和幽绿复眼。
它们还在笑。
那“咯咯…嘻嘻…哈哈哈…”的多重笑声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不再是直接的精神攻击,而更像是一种背景音,一种为我送葬的、荒诞的挽歌。戏谑,嘲弄,以及一种捕食者确信猎物已无力反抗的从容。
内心的低语几乎要成为主旋律。
“放弃吧…”
“就这样结束也不错…”
“太累了…”
“没人会记得你…”
“秦鸣梦…你是谁…”
是啊…我是谁?一个运气差到极点、被卷进这种鬼地方的外卖员?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废物?一个即将默默无闻烂死在这片诡异沼泽里的无名小卒…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那片冰冷的黑暗,连那点自我认知都要被淤泥和绝望彻底吞没时——
烫!
一股极其突兀、尖锐的灼热感,猛地从我左侧大腿的口袋里爆发出来!
像是有一块烧红的炭,毫无预兆地贴在了我的皮肤上!
“呃啊!”我猛地抽搐了一下,几乎被冻僵的神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狠狠刺穿!
是那枚齿轮!那枚从现实世界带来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齿轮!
它在这极致的冰冷和绝望中,竟然再次发烫!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灼热!那热度穿透了破烂的衣料,穿透了冰冷的淤泥,像一根烧红的探针,直接扎进了我几乎麻木的意识深处!
现实!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般在那片被负面情绪淹没的脑海里炸响!
这灼痛是如此真实,如此具体,如此…不属于这里!它与周遭的冰冷、虚幻、绝望格格不入!它是一个锚点,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属于秦鸣梦这个外卖员的、实实在在的锚点!
林夜的话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记住你是谁!带点现实的东西!”
我是秦鸣梦!
我不是什么无名小卒!我要活下去!我要知道这狗屁世界的真相!我要和…
…和队友一起活下去!
“嗬……”一声极其沙哑、几乎不像人声的嘶吼从我被淤泥压迫的胸腔里挤出。
求生的意志如同被火星点燃的枯草,在这灼热的刺痛和残存信念的催动下,轰地一声爆燃起来,瞬间压过了那些冰冷的低语!
不能放弃!绝不!
挣扎?对,不能挣扎!越挣扎沉得越快!
我猛地停止了所有无谓的、消耗体力的动作。身体依旧冰冷沉重,但大脑却在灼痛和意志的驱动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
需要借力!需要一个支点!
念动力!我还有最后一点点…必须还有!
我闭上眼睛,将所有残存的、分散的、几乎感觉不到的精神力,像抽丝剥茧一样,一丝丝,一毫毫地从那枯竭的精神海中强行抽取、汇聚!
这个过程痛苦得如同在撕裂灵魂本身,大脑像是被粗糙的锉刀反复刮擦,空乏和剧痛几乎让我再次晕厥。但我死死咬着牙,任由那灼热的齿轮烫着我的腿,用这剧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成了!一小团微弱却凝聚的念动力,如同风中残烛,在我意念的艰难维持下,勉强成型!
目标不是蜘蛛,不是沼泽,而是——我左边口袋!
念动力探入,精准地包裹住那枚灼热的齿轮!
起!
那枚粗糙、锈蚀、却在此刻代表着现实和希望的齿轮,猛地从口袋中飞射而出,带出几滴粘稠的泥点!
它没有飞向蜘蛛,而是在我意念的精准操控下,如同一个微小的、旋转的飞锯,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精准地射向斜前方——一根从沼泽边缘歪斜伸出、被污秽蛛网部分缠绕的金属灯柱!
目标不是灯柱本身,而是缠绕在其上的一根相对纤细些的、绷得紧紧的灰白色主蛛丝!
嘎吱——嗤!
齿轮锋利的边缘狠狠切割在极具韧性的蛛丝上!
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那蛛丝比想象中还要坚韧,齿轮第一次切割竟然没能完全割断,只是切入了一半!
笑面蛛们的笑声猛地一滞,似乎惊讶于我这只“死到临头”的猎物竟然还能动弹!几只靠得最近的,幽绿的复眼闪烁,锈蚀步足抬起,似乎想要做点什么。
但来不及了!
“给老子……断!!!”我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榨干最后一丝意念力,驱动着齿轮猛地回旋,再次狠狠切割在同一切口上!
嘣!!!
一声清脆却有力的崩响!那根绷紧的蛛丝终于被彻底割断!
断裂的蛛丝失去了张力,如同一条被激怒的毒蛇,猛地向内狠狠弹回,带着惊人的速度和力量!
啪!
恰好重重抽打在了一只刚刚靠近沼泽边缘、正准备有所动作的笑面蛛的步足关节上!
“桀——!”那只笑面蛛发出一声带着痛楚和惊怒的尖锐嘶鸣,庞大的身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打得踉跄后退,步足一阵乱舞,腹部的笑脸面具都扭曲了一下,暂时失去了平衡!
就是现在!
利用这突如其来的、由敌人自己提供的微小混乱和那一瞬间的时机,我汇聚起身体里最后一点气力,不是向上挣扎,而是向着那根被我割断了蛛丝的、相对坚固的灯柱方向,猛地向前一扑!
噗嗤!
身体与淤泥分离发出巨大的吸吮声。一条腿,然后是半边身体,艰难无比地从那冰冷粘稠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巨大的吸力仍然存在,像是无数只手抓着我的另一条腿往下拽,但挣脱的部分获得了宝贵的自由!
我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的溺水者,上半身猛地扑在了灯柱旁相对坚硬一些的地面上,冰冷粗糙的触感传来,却让我几乎想要哭泣。
肺部疯狂地抽取着空气,尽管那空气依旧污浊,却让我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我趴在泥泞的边缘,一条腿还陷在沼泽里,浑身沾满了散发着绝望气息的淤泥,狼狈得像一条泥狗。
但我在呼吸。
我还活着。
我抬起头,对上那些再次聚焦过来的、幽绿的复眼和咧开的笑脸。它们的笑声恢复了,但似乎多了一丝……被戏弄后的恼怒?
齿轮掉落在不远处的泥地里,表面的灼热正在迅速褪去,重新变得冰冷而沉默。
微小的胜利,代价是彻底耗尽了一切。
危机,远未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