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夏天是被蝉鸣喊来的。太阳刚爬过墙头,葡萄架上的叶子就绿得发亮,蝉在叶缝里扯着嗓子叫,“知了——知了——”,吵得诗诗直捂耳朵,却又忍不住凑过去找蝉蜕,说能入药,白老准喜欢。
灵月在葡萄架下搭了张竹床,铺着凉席,刚洒了井水,凉丝丝的。她端来一盆井水镇的西瓜,红瓤黑籽,切得像朵花。诗诗抓起一块就啃,汁水顺着下巴流到脖子里,她也不管,含糊着喊:“比新疆的哈密瓜还甜!苏砚哥哥种的草莓什么时候熟啊?”
苏砚正蹲在暖棚前查看,闻言回头笑:“快了,有几颗已经红透了,就等你这馋猫去摘。”他手里拿着小水壶,给草莓苗浇水,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它们。
铁手张的铁匠铺最是热闹,他嫌屋里闷,把炉子搬到了门口,光着膀子抡锤,汗珠顺着胳膊上的肌肉往下淌,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水印。丫蛋给他扇着大蒲扇,嘴里哼着从诗诗那学的江南小调,调子被她唱得半土不洋,却逗得铁手张直乐。
“李伯的锄头柄松了,我给他重新安个铁箍,”铁手张放下锤子,拿起块磨得发亮的铁皮,“这老伙计跟了他三十年,比他儿子还亲。”
正说着,书生背着画板来了,手里还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买的莲蓬。“快来尝尝!南湖的新莲子,嫩得能掐出水!”他把莲蓬分给大家,自己则拿起画笔,对着葡萄架下的我们速写。
诗诗凑过去看,画里灵月正给白老剥莲子,苏砚蹲在暖棚边看草莓,铁手张举着锤子笑,丫蛋的蒲扇还在半空,每个人的动作都被定格在纸上,蝉鸣声仿佛都从画里飘了出来。
“给我画个摘草莓的!”诗诗丢下莲蓬,跑到暖棚边,踮着脚假装摘草莓,结果脚下一滑,摔了个屁股墩,正好摔在刚浇过水的泥地里,成了个小花猫。
大家笑得直不起腰,书生赶紧把这一幕画下来,说:“这才是夏天最鲜活的样子!”
傍晚,镇上的阿婆们搬着小马扎聚到河边,摇着蒲扇拉家常。张婶的馄饨摊摆在大槐树下,生意好得很,铁手张给她做的带炭盆的架子派上了用场,只是现在不焐手,改成了放调料罐,倒也方便。
诗诗和丫蛋提着小篮子,挨家挨户送刚摘的草莓,红通通的一小颗,甜得人心头发颤。王掌柜的小女儿收到草莓,非要把自己扎的纸蝴蝶送给她们,说能招来好运。
白老坐在竹床上,听着阿婆们说谁家的丝瓜结得多,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学堂,手里的旱烟袋慢悠悠地冒青烟。他突然说:“你们发现没?这江湖啊,就像这葡萄藤,看着乱乱糟糟,其实每片叶子都有自己的地方,不挤不抢,活得舒坦。”
我们都没说话,看着葡萄叶在风里轻轻晃,听着蝉鸣、笑声、馄饨摊的吆喝声混在一起,像一首没谱的歌,却比任何乐章都动听。
夜里,萤火虫提着小灯笼在院子里飞。我们躺在竹床上,看天上的星星,听远处的蛙鸣。诗诗数着萤火虫,数着数着就困了,头歪在灵月腿上,嘴里还嘟囔着:“明天要给草莓苗捉虫……”
苏砚给她盖了块薄布,轻声说:“睡吧,明天我去捉。”
灵月望着天上的银河,轻声问:“你们说,咱们会一直在这儿吗?”
白老磕了磕烟袋:“在哪不都一样?只要这葡萄架还在,蝉还叫,咱们五个在一块儿,就是江湖。”
萤火虫的光忽明忽暗,像撒在夜里的星星。葡萄叶的影子在凉席上晃,蝉鸣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远处的打更声,“咚——咚——”,敲得夏夜格外安宁。
或许以后的夏天,我们还会这样躺在葡萄架下,吃西瓜,剥莲子,看诗诗和丫蛋疯跑,听铁手张讲古,看书生画画。日子就像这葡萄藤,慢慢爬,慢慢长,结出一嘟噜一嘟噜的甜。
毕竟,这有蝉鸣的吵,有西瓜的甜,有萤火虫的闪,有一群人守着夏夜慢慢聊的江湖,才刚尝到最惬意的滋味呢。而秋天的桂花,冬天的雪,还在后面排队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