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的周一早上，深圳的天是灰蒙蒙的，连带着乐居公司的走廊都透着一股压抑的冷。
行政部的公告栏前挤满了人，却没什么声音，只有纸张被风吹得轻轻翻动的“沙沙”声——一张A4纸用透明胶带贴在正中央，标题用加粗的黑色字体写着“乐居公司人员优化名单（第一批）”，下面列着十几个名字，红笔圈出的“创新业务部”一栏，三个实习生的名字格外刺眼。
小王挤在人群后面，踮着脚看名单，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工装外套的衣角。他刚毕业三个月，进乐居时满心欢喜，想着跟着张昊学运营，或者跟着建军学技术，哪怕先从实习生做起，慢慢熬转正。可当他在“创新业务部实习生”那一行看到自己的名字时，整个人都僵住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周围同事的议论声像隔着一层水，怎么也听不清。
“……听说创新业务部要砍预算，先从实习生下手……”
“何止啊，我听行政说，后面还有第二批、第三批，连老员工都可能保不住……”
“唉，投资方要撤资，公司没钱了，只能裁人了……”
小王挤开人群，快步走向研发部，手里紧紧攥着手机——他没敢给家里打电话，也没敢找张昊（自从张昊要跑路，就很少来公司了），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建军。他走到建军的工位旁，声音带着哭腔：“李总……我、我在裁员名单上……”
建军刚看完林记民发来的“张昊已到老家高校试讲”的消息，正心里发堵，听到小王的声音，抬头就看见他通红的眼睛，手里还拿着一张皱巴巴的裁员通知（行政部刚发的，每人一份）。“别急，先坐。”建军拉过旁边的空椅子，让小王坐下，“我去跟陈总说，把你调到物联网团队来，你懂终端维护，我们刚好缺人。”
小王的眼睛瞬间亮了，他赶紧点头：“李总，我不要转正了，也不用涨工资，只要能留下，哪怕还当实习生，帮您打下手、跑商户都行！我学东西快，您教我的那些故障排查方法，我都记在本子上了……”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着终端维护的要点，还有他画的简易电路图，边角都被翻得卷了起来。
建军看着笔记本，心里一阵发酸——小王是个踏实的孩子，上次福田区三家商户同时出故障，他跟着建军跑了一整天，中午只啃了个面包，晚上还主动留下来整理维护记录，连加班费都没提过。这样的员工，公司居然说裁就裁，而那些搞虚假数据、准备跑路的人，却能拿着公司的资源当跳板。
“你在这儿等我，我去跟陈总说。”建军起身，拿着小王的笔记本，直奔陈总的办公室。陈总正在打电话，对着听筒说“……第二批裁员名单要优先考虑‘非核心业务’……”，看到建军进来，赶紧挂了电话，语气不耐烦：“又有什么事？我忙着呢。”
“陈总，小王被裁了，您看能不能把他调到物联网团队？”建军把笔记本递过去，“他懂终端维护，我们团队现在就我一个人，600家商户的维护压力太大，小王能帮上忙。而且他踏实，学东西快，留着有用。”
陈总翻都没翻笔记本，直接推了回去：“不行。”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桌面，“物联网团队也要精简，张总说了，旧项目能省则省，以后商户维护外包出去就行，不用留专职人员。小王是创新业务部的，要裁就一起裁，调岗不符合‘优化原则’。”
“外包出去？”建军皱紧眉头，“外包团队不懂咱们终端的技术细节，商户出了故障，他们解决不了，最后还是得找我！而且小王是自己人，知根知底，比外包靠谱多了！”
“靠谱也不行。”陈总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警告，“现在公司要压缩成本，每一分钱都要花在‘核心业务’上——也就是能让投资方看到希望的业务，物联网这种旧项目，能砍就砍。”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建军身上，补充道：“对了，裁员名单后面还有‘待裁’项，你自己也注意点，别总想着帮别人，先顾好自己吧。”
“待裁”两个字像一把冷水，浇在建军头上。他看着陈总冷漠的脸，突然明白——公司不是在“优化人员”，是在清理“非核心业务”的人，而他这个守着旧项目的技术人，早就被划进了“待清理”的范围。他没再争辩，拿起笔记本，转身走出办公室，心里像压着一块冰，又冷又沉。
回到研发部，小王还坐在椅子上，手里攥着那个小笔记本，眼睛盯着建军的工位，满是期待。可当他看到建军落寞的表情时，期待的眼神慢慢暗了下去，嘴唇动了动，却没敢问。
“对不起，小王。”建军坐在他对面，声音很低，“陈总不同意调岗，物联网团队也要精简……”
小王低下头，眼泪落在笔记本上，晕开了上面的字迹。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事，李总，我知道您尽力了……其实我也猜到了，现在公司这样，裁实习生很正常……”他说着，站起身，开始收拾工位上的东西——一个旧水杯（印着乐居的logo），一本《物联网终端实战》（建军之前送他的），还有那个记满维护要点的笔记本，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纸箱里。
桌上还放着一个终端样品——是小王第一次跟着建军修的终端，机身侧面有个小小的划痕（当时他不小心摔的），他一直放在桌上当纪念。现在，他拿起样品，想了想，又放回桌上，对着建军说：“李总，这个样品您留着吧，以后维护可能用得上……我也带不走了。”
行政部的人过来催了：“小王，收拾好了吗？财务那边要结算工资，赶紧去签字。”
小王点点头，拎起纸箱，走到建军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李总，谢谢您这段时间教我的东西，我以后要是还做物联网，有不懂的问题，还能问您吗？”
“当然能。”建军站起来，悄悄说，“找工作需要时间，要有耐心。要是找不到合适的，我帮你问问之前认识的技术公司，他们可能需要人。”
小王感激地说：“谢谢李总！ ……”
看着小王拎着纸箱离开的背影，建军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拿起桌上那个终端样品，手指拂过侧面的划痕，想起小王第一次拿万用表时，紧张得把正负接线柱接反了，当时他还笑着说“慢慢来，技术都是练出来的”；想起小王跟着他去商户那里，帮着搬终端、记数据，汗流浃背却一点都不抱怨……可现在，这个踏实肯干的孩子，却成了公司“成本压缩”的牺牲品，而那个搞虚假数据、准备带着假案例去当老师的张昊，却能全身而退。
建军坐在工位上，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物联网商户名单，突然觉得很疲惫。他守着这个项目三年，从最初的三个人，到现在的只剩自己；从商户的信任，到公司的冷漠；从技术的坚守，到“待裁”的命运——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