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的周末,深圳的阳光难得穿透云层,洒在客厅的木地板上,映得茶几上的玻璃杯发亮。秀兰系着蓝白格子围裙,在厨房忙碌了一上午,手里端着最后一盘青椒肉丝——是建军以前最爱的菜,以前每次做,他都能就着吃两碗米饭。
她特意少放了辣椒,只切了小半根小米辣提味。昨天晚上建军吃饭时,捂着胃皱眉头,说“最近总觉得胃里烧得慌”,她记在心里,今天买菜时特意挑了最嫩的青椒,炒的时候还多放了半勺糖,中和辣味。菜端上桌时,她擦了擦手,笑着喊:“建军,吃饭了,今天做了你爱吃的青椒肉丝。”
建军从沙发上站起来,慢吞吞地走到餐桌前。他昨晚吃了一片半安眠药,睡得断断续续,梦里全是芯片兼容的波形图,早上醒过来时,头沉得像灌了铅,胃里也隐隐发疼。他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青椒肉丝放进嘴里。
入口的瞬间,他眉头突然皱紧——没有熟悉的辣味,只有淡淡的咸香,青椒的青涩味还没完全炒透。他本来就因为没睡好心里发闷,这味道像根火柴,瞬间点燃了心里的火气。
“你怎么回事?”他猛地把筷子摔在桌上,“啪”的一声,筷子弹起来,落在地板上,沾了点油渍。“一点味都没有,跟水煮的似的,是不是故意敷衍我?我跟你说过多少次,青椒肉丝要多放辣,你记不住?”
秀兰正端着汤从厨房出来,听见响声,手一抖,汤勺里的排骨汤差点洒出来。她看着地上的筷子,又看着建军涨红的脸,眼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她想说“昨天你说胃不好,我特意少放了辣”,想说“我炒了好久,怕炒老了”,可话到嘴边,却被建军眼里的怒火堵了回去,只能小声说:“我……我以为你胃不舒服,想让你吃点清淡的。”
“清淡?我看你就是懒得做!”建军的声音更大了,他指着桌上的菜,“你看看这菜,青椒都没炒软,肉丝也老了,你用心做了吗?”其实他知道秀兰用心了,盘子边缘擦得干干净净,肉丝切得匀匀的,可心里那团火像不受控制似的,越烧越旺——他恨自己控制不住的脾气,更恨这种“明明知道不对,却偏要伤人”的失控感。
秀兰没再说话,默默弯腰捡起地上的筷子,走进厨房。水龙头打开,哗哗的水流声涌出来,盖过了她压抑的哽咽。她站在水槽前,看着泡沫里的筷子,眼泪掉在洗碗池里,混着水一起流走。她记得清清楚楚,昨天晚上建军说“胃里难受,想吃点清淡的”,她今天特意早起去菜市场挑菜,炒的时候反复尝味道,怕太淡或太咸,可到头来,还是惹他生气了。
她猜是安眠药的副作用——上次在网上查,说长期吃可能导致情绪失控。可她不敢说,怕一说,又会像昨天那样,引来他更大的怒火。她只能把委屈咽进肚子里,一遍遍地冲洗碗筷,仿佛这样就能把心里的难受也冲掉。
客厅里,建军坐在餐桌前,看着桌上几乎没动的青椒肉丝,心里突然泛起一阵悔意。他刚才太冲动了,秀兰明明是为他好,他却把火气撒在她身上。他想站起来去厨房道歉,可腿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他拉不下脸,更怕面对秀兰通红的眼睛。
他拿起手机,漫无目的地划着屏幕,想转移注意力,胃里却突然一阵抽疼,比早上更厉害,像有只手在里面拧。他捂着胃,皱着眉头,心里想:“是不是真的胃出问题了?等下周,得找个时间去看消化科。”
下午三点,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梦梦”的名字,还有个跳动的视频通话图标。建军心里一紧,赶紧接起,调整了一下表情——他怕女儿看出他爱发脾气,更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对着女儿发火。
屏幕里出现李梦的脸,扎着高马尾,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手里举着一个红色的证书:“爸!我计算机竞赛拿二等奖了!你看!”她把证书凑到镜头前,上面“华南理工大学”的字样清晰可见,“我跟你说,最后那道动态规划题,我用了你以前教我的贪心算法优化,比别人快了好多!”
李梦滔滔不绝地讲着解题思路,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建军看着女儿兴奋的样子,心里的烦躁慢慢散了点,可胃里的疼又涌上来,头也开始发晕,耳朵里嗡嗡作响,女儿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水,听不真切。
“爸?你在听吗?”李梦见他没反应,停下话头,疑惑地问,“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建军皱了皱眉,打断她的话,语气里带着不耐烦,“爸忙着呢,有点事要处理,你的思路挺好的,下次再聊。”没等李梦回应,他就匆匆按了挂断键,屏幕瞬间黑了下去,留下李梦惊讶的表情定格在最后一秒。
他把手机扔在沙发上,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他刚才差点就忍不住发火了,不是对女儿,是对自己这种“连听女儿说话都没耐心”的状态。他知道自己不对,李梦特意等着跟他分享喜悦,他却用一句“忙着呢”打发了她,可他实在没力气再装出轻松的样子,胃里的疼和心里的烦躁缠在一起,让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待着。
秀兰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杯温水,看见黑掉的手机屏幕,轻声说:“梦梦特意等你来分享的,她盼了好久。”
建军没说话,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温水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胃里的疼,却没压下心里的火气。“我说了我忙着呢。”他站起身,走进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把秀兰的话和客厅里的阳光都关在了门外。
卧室里没开灯,光线昏暗。建军靠在门板上,慢慢滑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他知道自己刚才太过分了,对秀兰,对梦梦,都太过分了。可他控制不住——心里像有团火,烧得他坐立不安,稍微一点小事,就能点燃这团火,烧到身边最亲近的人。
他想起昨夜吃的安眠药,想起医生说的“可能导致情绪失控”,心里一阵恐慌——他是不是真的被药物控制了?是不是以后都会这样,变成一个动不动就发火的怪物?
胃里又一阵抽疼,他捂着胃,蜷缩在地上。黑暗里,他想起创业时,每次跑商户回来,秀兰都会做一碗热汤面,他吃得满头大汗,跟秀兰说“还是你做的面最好吃”;想起梦梦小时候,拿着满分试卷跑过来,他把女儿举过头顶,笑着说“我女儿真棒”。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闪,和现在的样子对比,更让他觉得难受。
他掏出手机,想给李梦回个消息,说“爸刚才不舒服,对不起”,可手指悬在屏幕上,却迟迟没按下去——他怕女儿问“爸你怎么了”,怕自己说不出真相,更怕女儿担心。
卧室门外,秀兰坐在沙发上,看着紧闭的房门,手里攥着手机——她刚才想给李梦回个消息,解释一下爸爸最近不舒服,可又怕建军知道了不高兴。她看着桌上没动的青椒肉丝,想起刚才女儿兴奋的样子,眼泪又掉了下来。
这个周末,本该是充满喜悦的——女儿获奖,她做了丈夫爱吃的菜,阳光也很好。可现在,客厅里冷冷清清,卧室门紧闭着,空气里弥漫着沉默和委屈,像一层厚厚的冰,冻住了这个家本该有的温暖。
建军在卧室里待了很久,直到天黑才出来。秀兰已经把饭菜热好了,放在保温箱里,看见他出来,没敢看他的眼睛,只是说“饭在保温箱里,热一下就能吃”。
建军没说话,走到餐桌前,打开保温箱,里面的青椒肉丝还冒着热气。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放进嘴里,还是淡淡的咸香,没有辣味,可这次,他尝出了里面的温柔——那是秀兰的关心,是他刚才亲手推开的温暖。
他慢慢吃着,眼泪掉在碗里,混着米饭一起咽下去。胃里还是疼,心里也疼,可他知道,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不能让药物控制自己,不能再伤害身边的人,更不能让这个家,在沉默和暴躁里,慢慢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