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那条关于桔梗花的信息后,林舒安并未立刻前往。她有条不紊地处理完手头的工作,直到夜色深沉,才独自驱车前往顾氏大厦。
顶楼的玻璃花房依旧静谧,月光比上次来时更澄澈,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将每一片花瓣、每一片叶子都勾勒出清晰的轮廓。那片幽蓝色的桔梗花海,在月光下仿佛凝固的海洋,散发着静谧而执拗的气息。
顾怀笙不在那里。
林舒安并不意外。她走到花丛边,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柔软的花瓣。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芬芳,却比上次少了一丝沉重,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释然。
她在一张藤编的长椅上坐下,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沐浴在月光里。连日来的奔波、决策的压力、家族内外的审视,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静谧的花香悄然涤荡。这里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结界,隔绝了楼下的商业硝烟和林家的纷扰余波。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她没有回头。
顾怀笙在她身旁坐下,距离不远不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他同样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那片桔梗花海。
两人就这样在月光下沉默地并肩坐着,像两座有着共同秘密的雕塑。没有试探,没有寒暄,甚至不需要眼神交流。一种奇异的安宁在沉默中流淌,比任何言语都更能抚慰人心。
“赵氏彻底清盘了。”最终,是顾怀笙先开了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低沉,“林武质押的股份,已经通过债转股程序,由顾氏旗下的投资公司接手。”
他陈述着一个事实,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林舒安却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顾氏,不声不响地,成为了林氏企业一个不容忽视的股东。虽然份额未必很大,但这代表着一种更深层次的捆绑和潜在的影响力。这或许,就是他出手相助,以及给予她如今权柄的、未曾言明的代价之一。
她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质疑,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晓。
“那份音频,”顾怀笙顿了顿,继续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查过了。是赵志坚找人伪造的,声音样本来自二十年前林家一位早已离职的老管家,通过技术手段合成。”
他侧过头,月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目光落在林舒安沉静的侧脸上。
“林家,是清白的。”
这六个字,他说的很慢,很清晰,像是一个最终的、郑重的判决。
林舒安一直紧绷的、关于此事的那根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尽管她早已坚信这是污蔑,但由他亲口证实,并且告知已查明来源,意义完全不同。这不仅仅是洗刷嫌疑,更代表着一种彻底的、基于事实的信任。
她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月光下,他的脸部线条似乎比平日柔和了些许。
“谢谢。”她轻声说。谢谢他查清了真相,也谢谢他此刻的告知。
顾怀笙没有回应这句感谢,而是将视线重新投向桔梗花:“我母亲很喜欢桔梗。她说,这种花,像她。”
像她?像那个在爱情与家族压力间挣扎,最终芳华早逝的顾夫人?像她那无望而永恒的爱?
林舒安没有问出口。她知道,这是他所能表达的、关于过去的最大限度的坦诚。
“它们现在开得很好。”她看着那些在月光下静静绽放的花朵,轻声说,“有人守着,它们会一直开得很好。”
这像是在说话,又像是在回应他上次那句“她守住了。现在,是你在守着。”
顾怀笙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某种无声的、达成了共识的默契。
“不早了。”良久,顾怀笙站起身,“回去吧。”
林舒安也站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玻璃花房。在电梯口分别时,顾怀笙按下按钮,忽然说了一句:
“委员会下周评估的那个非遗工坊项目,方案做得不错。”
这是在肯定她的工作。
电梯门打开,他迈步进去,转身,目光与她有一瞬的交汇。
“路上小心。”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他的身影。
林舒安独自站在空荡的走廊里,耳边回响着他最后那句平淡的关心。她低头,看着光可鉴人的地面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月光,桔梗,沉默的并肩,迟来的真相,以及一句关于工作的肯定和一句简单的关心。
今夜,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利益算计,只有一些细微的、却足以在心底留下印记的瞬间。
而她知道,这些瞬间,比任何正式的契约或宏大的蓝图,都更清晰地定义了她和顾怀笙之间,那正在悄然改变的、复杂而微妙的关系。
新的棋盘已经铺开,但棋手之间,似乎不再仅仅是冰冷的对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