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春风里的絮语
传习舍的梅树落尽了最后一片花瓣时,院子里的星苗已经蹿高了半尺。“北辰”的茎秆上抽出了第二对新叶,叶背泛着淡淡的紫,像藏了点去年地窖里的暗光;星铃果的藤蔓开始往梅树枝上缠,卷须尖缠着根细红绳——正是去年系在铜铃上的那根,不知何时被风刮进了土里,竟跟着根须一起长了出来。
叶璃刚给苗床浇完水,水珠顺着叶片往下淌,在土面上洇出小小的圆斑。阿荔蹲在旁边,用竹片小心翼翼地把缠在星铃果卷须上的红绳挑开,又重新系了个活结:“这样它就不会勒着茎秆了,等爬得再高些,就能系在梅树梢上。”
“西洋的书里说,藤蔓植物都有‘记忆’,”阿里推着辆独轮车从外面进来,车斗里装着新采的腐叶土,“它们会顺着熟悉的味道往上爬,这红绳上有去年的雪味,它肯定认得出。”他放下车,拿起小铲子给“北辰”松根,土块里翻出半片槐花瓣,是去年窖藏时混进去的,如今已经化成了泥,却依然带着点甜香。
西域少年扛着捆新割的骆驼刺来,他把刺秆截成小段,埋在星苗周围的土里:“师父说骆驼刺的根水浸过的土,能防虫害。”他蹲下身,看着星铃果的卷须慢慢往红绳上绕,忽然笑了,“你看它多急,刚解开就又缠上去了,跟去年在窖里缠着‘北辰’果蒂时一个样。”
星算馆先生提着个竹篮走来,里面装着些用朱砂画的小符纸,他把符纸剪成细条,轻轻系在星苗的叶柄上:“这是按紫微垣星图剪的,能引着它们往有光的地方长。”他指着“北辰”顶芽的方向,“你瞧,它的新叶总朝着东边,那是紫气东来的方向,错不了。”
老药农背着药篓从坡地回来,篓里装着些刚挖的蒲公英,他把蒲公英的白色绒毛吹到星苗上,绒毛打着旋儿落在叶片上,像撒了把小伞:“这绒毛能带着种子飞,让星苗也沾沾活气,知道外面的世界大着呢。”他又从篓里拿出个小陶罐,往土里撒了些褐色的粉末,“这是去年晒干的梅花蕊磨的,混在土里,能让根须长得更壮。”
众人正忙着,忽然听见院外传来铃铛声,是镇上的货郎来了。货郎推着辆挂满杂货的独轮车,车把上拴着串铜铃,叮当作响。他看见院子里的星苗,忍不住停下脚:“这苗长得真精神,瞧这叶片亮的,像抹了油。”
阿荔举着片“北辰”的新叶给他看:“你看这叶背的紫纹,像不像天上的星轨?”
货郎凑近了瞅,连连点头:“像!真像!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样的苗。去年冬天雪最大的时候,我夜里从坡地过,听见地窖那边有动静,像是什么东西在土里翻身,原来是它们在醒盹啊。”
阿里闻言笑了:“那是它们在长根呢,雪下得越厚,根扎得越深。”他从屋里拿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些星苗的种子——是从去年的星实里剥出来的,“货郎大哥要是不嫌弃,带点回去种在院子里,到了秋天,说不定能结出带星纹的果子。”
货郎高兴地接过来,又从车上取下个琉璃小瓶:“这个送你们,装种子正好。这是西洋来的玩意儿,透光得很,能看见里面的芽长多高了。”
叶璃接过琉璃瓶,对着太阳照了照,瓶身晶莹剔透,映得她指尖都泛着光。她忽然想起去年大雪天,众人围着地窖跺脚取暖的模样,想起阿荔用胭脂写木牌时冻红的鼻尖,想起阿里往通风口塞木炭时沾黑的指尖,想起西域少年扛着骆驼刺在雪地里摔跤的憨样……那些藏在雪隙里的日子,原来早已跟着根须,悄悄长进了这春天的泥土里。
风掠过梅树梢,星苗的叶片轻轻晃,卷须缠着红绳慢慢往上爬,像在说:你看,我们记得呢,记得雪的凉,记得炭的暖,记得每双守护过我们的手。
货郎的铜铃声渐渐远了,老药农又开始哼起那首歌谣:“雪盖三层被,种子睡正酣,春风吹一声,芽尖冒得欢……”阿荔跟着哼,声音软软的,像沾了花蜜。阿里在给星苗搭支架,西域少年帮着扶竹竿,星算馆先生站在梅树下,眯着眼睛看星苗的影子,说:“这影子的走向,跟星图上的轨迹对上了,错不了,错不了。”
叶璃把那片带着紫纹的新叶夹进《汇通医镜》里,书页上还留着去年写的字迹:“窖藏的是光阴,长出的是牵挂。”她望着院子里忙碌的身影,望着那些在春风里舒展的新绿,忽然觉得,所谓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守着雪下的种子,有人等着土里的新芽,有人在风里,轻轻接住了那些飘了很远的絮语。
夕阳把梅树的影子拉得很长,星苗的影子也跟着伸展开,像在地上画了幅新的星图。叶璃知道,等到夏天,藤蔓会爬满梅树枝,红绳会系在最高的梢头;等到秋天,枝头会挂上带着星纹的果子,里面藏着今年的阳光和去年的雪。而那些关于等待与守护的故事,会像这藤蔓一样,一年年缠下去,长出新的枝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