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济州酒楼时,天色尚早,还未到正常的晚饭高峰时段,酒楼内显得有些冷清,只有寥寥两三桌客人。
一个机灵的店小二正靠在柜台边打盹,见有客人上门,立刻精神一振,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哎呦,几位客官,欢迎光临我们济州酒楼!请问是用餐还是住店呢?”
他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灰仔身上时,明显顿了一下,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显示出了良好的职业素养。
贺萧逸道:“我们先用餐。二楼可有清静些的雅间?”
“有的有的!”店小二连忙躬身引路,“几位客官楼上请!雅间正好空着呢!”
他一边走,一边又瞥了一眼紧紧跟在贺萧逸脚边、威风凛凛的灰仔,略带迟疑地补充道:“呃……客官,您这……爱犬真是神骏!不过我们酒楼后院设有专门的宠物寄存处,备有清水和肉食,您看是否需要……”
他话还未说完,一直低眉顺目的灰仔似乎听懂了“宠物”、“寄存”等字眼,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猛地抬起头,龇了龇牙,喉咙里发出极低沉的威胁性的“呜噜”声。。
虽未吠叫,但那瞬间流露出的野性与凶悍之气,还是吓得店小二“妈呀!”一声,差点跳起来,脸色都白了。
贺萧逸轻轻拍了拍灰仔的脑袋,示意它安分些,然后对店小二温和却不容置疑地说道:“无妨,它就随我们一同去雅间便可,它很听话,不会打扰其他客人,损坏物品照价赔偿便是。”
店小二惊魂未定地看了看似乎又恢复“憨厚”模样的灰仔,又看了看气度不凡的贺萧逸,终究没敢再说什么,只得连连点头:“是是是,客官这边请,这边请……”
心中却暗自嘀咕,这哪是狗,这眼神分明比山里遇到的狼还吓人!
上了二楼雅间,贺萧逸点了一桌丰盛的招牌菜肴,又要了一壶本地有名的佳酿,甚至还特意给灰仔点了一大盘酱骨头。
待酒菜上得差不多了,贺萧逸叫住了正要退出去的店小二,看似随意地问道:“小二哥,在这济州酒楼做了多少年伙计了?”
店小二见客人问话,连忙恭敬回答:“回客官的话,小的自幼便在我们东家府上为仆,承蒙东家看重,觉得小的还算机灵,在我十五岁那年就安排到这酒楼来招呼客人了。算起来,到如今已有十三个年头了。”
贺萧逸点点头:“哦?那就是这里的老人了,对这济州城的大小事情,想必是如数家珍了。”
店小二脸上露出一丝得意,谦虚道:“客官过奖了,不过是年头待得久些,听得杂些罢了。”
贺萧逸话锋一转,进入正题:“小二哥,我向你打听个事。我记得小时候曾随家中伯父来过这济州城,在一家名为‘醉仙酒楼’的馆子用过饭。他们家的几道菜,那味道真是绝了,令我至今记忆犹新,念念不忘。
这次特地再来济州,本想故地重游,再品尝一番,奈何在城里转了好几天,也没找到这家‘醉仙酒楼’。小二哥你在此地多年,可曾听说过这家酒楼?”
店小二闻言,脸上露出茫然之色,仔细回想了一下,肯定地摇头道:
“醉仙酒楼?客官,小的在这济州城生活了二十八年,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家酒楼。您……是不是记错名字了?或者根本不是在济州城?”
贺萧逸故作沉吟:“哦?我当时年纪尚小,只是听长辈提及酒楼名字,印象中是‘醉仙’二字,但也不敢说百分百准确。
小二哥可曾听说过名字相近的酒楼?比如……读音相似的?” 说着,他看似无意地冲赵辰玥使了个眼色。
赵辰玥会意,立刻从袖中取出一小块约莫一两的碎银子,轻轻放在桌边。
店小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抹银光吸引了一下,他左右看了看,见无其他人在附近,便上前一步,将声音压低了几分说道:
“‘醉仙’酒楼小的确实没听说过。不过……读音相近的,‘聚贤酒楼’小的倒是知道。就在这不远处,以前也是家大酒楼。”
“聚贤酒楼?醉仙……聚贤……” 贺萧逸低声重复了一遍,目光瞥向一旁的赵辰玥。
只见赵辰玥身体微微一震,眼中却又闪过一丝不是太确定的神色,然后微微地点了点头。
贺萧逸心中有了底,又问道:“那这聚贤酒楼的东家,可是姓陈?”
店小二听到这个问题,脸色微微一变,眼神有些闪烁,再次警惕地看了看门外,凑得更近了些,几乎是用气声说道:“客官您……您打听这个做什么?”
他说话的同时,手却仿佛不经意般,迅速地将桌上那一两碎银攫入手中,动作娴熟无比。
贺萧逸不答,反而又从赵辰玥手中接过一锭足有五两的雪花银,在手中掂了掂,递了过去,继续问道:“只是好奇,随口问问。小二哥但说无妨。”
然而,这次店小二看着那锭更大的银子,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露出了明显的畏惧和挣扎。
他连连摆手,并没有去接那锭银子,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客官,您……您还是别打听了……这……这事……唉,小的不敢说,说不得……” 说着,竟转身就想往外溜。
贺萧逸心知其中必定大有文章,眼看小二欲走,他并不阻拦,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小二哥,你若走了,我这好奇心一旦被勾起来,怕是会忍不住直接去找你们东家好好聊聊,问问这济州城当年到底有没有你刚才说的一家姓陈的开的‘聚贤酒楼’了。”
正要开门的店小二闻言,浑身猛地一哆嗦,抬起的脚如同被钉住了一般,再也迈不出去。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写满了苦涩与恐惧,带着哭腔哀求道:“客……客官……您……您何苦为难小的一个跑堂的呢?这事……这事要是传出去……会……会死人的啊!”
贺萧逸哈哈一笑,语气却不容置疑:“哈哈……小二哥放心,你今日在此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只有我们三人在座听见。”
他指了指自己和赵、李二女,“绝对不会有半个字传入其他人耳中。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说着,他再次将那锭五两的银子强硬地塞入了店小二不停颤抖的手中。
店小二握着那锭沉甸甸、却又烫手无比的银子,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面色变幻不定,挣扎了许久,最终像是认命了一般,长长地、绝望地叹了口气,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如同耳语:
“那……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当时,城里一位极有权势的官家公子,带着一大帮家丁护院,去那聚贤酒楼吃饭……
不知怎么的,饭后没多久,就传出那公子和所有家丁都……都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闹得非常厉害……其中……其中还有一个家丁,据说……据说就没救过来,当场就……就死了……”
店小二咽了口唾沫,脸上恐惧之色更浓,继续道:“这下可捅破天了!那官家岂能善罢甘休?当即就一纸诉状,把聚贤酒楼告上了官府……
官府立刻派人查封了酒楼,抓了当时在酒楼里的所有管事、账房、厨师、伙计……连幕后东家陈老爷以及陈家所有成年男丁,也全都被锁拿入了大牢……”
“然后呢?”贺萧逸声音平静地追问,一旁的赵辰玥却已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脸色发白。
“然后……然后就是匆匆过堂……也没怎么细审……就……就定了罪……说是要给那死去的家丁抵命……聚贤酒楼从掌柜到东家所有成年男丁……十几口人……全……全都被问斩了……”
店小二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后怕。
贺萧逸眼神微冷,继续问道:“那酒楼东家陈家,其他的家人呢?比如女眷、孩童?”
店小二身体又是一颤,脸上露出不忍之色,声音愈发低沉:“他……他们陈家……就在陈老爷被抓进去后没两天……夜里……陈府突然起了大火……
那火烧得邪乎得很……等街坊邻居和官府的人赶到……整个陈府已经……已经烧成了白地……一家三十多口人……无一生还……全都……全都葬身火海了……”
贺萧逸听到这里,目光转向一旁的赵辰玥。
只见她脸色煞白,身体微微摇晃,眼中已盈满了水汽,全靠强忍着才没有失态。
贺萧逸立刻通过灵魂联系向她传音道:“辰玥,稳住!先别急,待我问清楚细节。”
他转回头,看着战战兢兢的店小二,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你对那陈家之事知道的还真是很清楚呀,那陈家是不是有房夫人夫人,姓赵?”
真如是:
银锭撬开旧冤痕,聚贤化烬血犹温。
雅间暗涌惊天秘,火海孤魂何处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