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审讯室,弥漫着血腥和绝望的气息。顾淮深嘴角残留着刺目的鲜红,身体因巨大的精神冲击而微微颤抖,但那双赤红的眼睛却死死盯着赵警官,如同濒死的困兽发出最后的嘶吼:“告诉我!她怎么样了——!!”
赵警官眉头紧锁,顾淮深此刻的状态——口吐鲜血却只念着“林晚”名字的癫狂,那份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悔恨,绝非伪装。这与他们预设的冷血弑母凶手形象产生了剧烈冲突。他示意记录员暂停,对旁边一位年轻警员低声吩咐:“联系市中心医院IcU,询问林晚的实时状况。要快!”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顾淮深脱力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眼前全是林晚喷血倒下的画面,与记忆深处那个阳光花园里怯生生微笑的小女孩身影反复重叠、撕裂。十年……他竟将她遗忘在角落,又在最不堪的境地里认出了她,却可能亲手将她推向了深渊!悔恨如同亿万根毒针,反复穿刺着他的心脏。
* * *
市中心医院IcU。
空气凝重依旧,但那份令人窒息的濒死感似乎稍稍褪去了一丝。Ecmo主机低沉嗡鸣,如同钢铁巨兽疲惫的喘息。
周明远站在林晚床边,紧锁的眉头下是劫后余生的凝重与深深的不解。监护屏幕上,那些曾经飙红的数字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按回了相对安全的区间。
“颅内压……稳定了。暂时没有新的出血迹象。”神经外科医生声音带着疲惫的庆幸。
“凝血功能……基本恢复正常!dIc警报解除!”负责凝血的女医生语气带着压抑的激动。
“体温……38.1c,持续缓慢下降!”
“尿量……有增加!肾功能指标有轻微改善!”
“感染指标……cRp、pct有下降趋势!万古+加斯沃米星似乎起效了!”
每一项指标的汇报,都像是在宣读一个用剧毒换来的、脆弱而诡异的奇迹。
周明远的目光落在林晚依旧灰白却不再泛着死气的脸上。她的眉头紧蹙,即使在深度昏迷中,似乎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维罗塔克引发的神经风暴虽已从峰值回落,但其残留的毒性仍在侵蚀着她脆弱的神经。
“维罗塔克血药浓度?”
“持续下降中,神经毒性风险降低,但对肝肾的负担仍在。代谢速度比预期慢。”药师迅速回答。
周明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赌赢了?暂时是的。维罗塔克那匪夷所思的、对失控炎症风暴的压制作用,竟是真的!它像一剂猛毒,以摧毁神经为代价,强行扑灭了那场即将烧毁林晚全身的“地狱之火”,为强效抗生素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窗口。
然而,这平衡脆弱得如同蛛丝。感染尚未根除,多种耐药菌随时可能反扑;肝肾饱受摧残,功能恢复遥遥无期;维罗塔克的余毒仍在;晚期肿瘤的消耗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任何一点微澜,都可能让这艘刚刚堵住几个破洞的船再次倾覆。
一个护士匆匆进来,在周明远耳边低语。周明远脸色更加阴沉——警方正式通报了顾淮深涉嫌谋杀苏静婉被刑拘的消息。
周明远看着病床上无知无觉的林晚,心中五味杂陈。那个唯一可能唤醒她、支撑她的男人,此刻正身陷囹圄,承受着不亚于她的痛苦和冤屈。他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着昏迷中的林晚低语,带着医者的沉重承诺:“撑住,林晚。为了你自己,也为了……顾淮深。他认出你了,那个花园里的小女孩。他一直在找你,找了十年……现在,他需要你活着。”
仿佛是对这句话的回应,心电监护仪上,林晚原本平稳的心率曲线,极其轻微地、突兀地波动了一下,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常峰尖,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节奏。
周明远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闪而逝的异常,瞳孔微缩。是维罗塔克余毒未清的神经刺激?还是……她听到了?那深埋的意识,在绝望的深渊里,对那个迟到了十年的名字,产生了回应?
* * *
顾家老宅,深夜。
死寂笼罩着这栋曾经辉煌、如今却被死亡和阴谋缠绕的宅邸。顶楼苏静婉的房间已被警方贴上了封条,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伤口。
吴妈蜷缩在自己狭小佣人房的床上,用被子死死蒙住头,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白天发生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中疯狂旋转:太太坠亡的血泊、林小姐喷涌的鲜血、少爷被警察带走时那死寂绝望的眼神……还有管家!管家那双在门缝阴影里、无声注视着她和那个染血瓶盖的眼睛!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脖颈,让她窒息。管家看到了!他一定知道是她藏起了瓶盖!他会不会告诉警察?少爷怎么办?林小姐怎么办?巨大的负罪感和恐慌几乎要将她逼疯。
“笃笃笃。”
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的敲门声,在死寂的夜里响起!
吴妈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坐起,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她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是我。”门外,传来管家那特有的、低沉而毫无波澜的声音。
吴妈浑身血液都凉了!他来了!他来算账了!她颤抖着,连滚带爬地下床,几乎是匍匐着挪到门边,抖得如同筛糠的手几乎握不住门把手。门开了一条缝,走廊昏暗的光线下,管家高大沉默的身影如同一座山,压迫感扑面而来。
“管……管家……”吴妈的声音抖得不成调,脸色惨白如鬼。
管家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外阴影里,那双深陷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两点寒星,平静无波地落在吴妈惊恐欲绝的脸上。他没有提瓶盖,没有提顶楼,只是用那毫无起伏的语调,低声吩咐:
“少爷暂时回不来。林小姐在医院生死未卜。老宅不能乱。”
“你,”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吴妈肩上,“明天一早,收拾几件林小姐住院可能需要用的贴身衣物和洗漱用品,要干净柔软的。再熬一盅最清淡的参汤,用保温壶装好。”
“然后,”管家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亲自送去医院,交给周明远教授。除了周教授,任何人问起,只说你是顾家派去照顾林小姐的佣人。关于太太……关于顶楼……一个字,都不准提。明白吗?”
吴妈完全懵了,大脑一片空白。不是来抓她的?不是来质问瓶盖的?而是……让她去照顾林小姐?还特意强调“不准提”?
“明……明白……”她下意识地点头,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只要不揭发她,让她做什么都行!
管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似乎看透了她所有的恐惧和侥幸,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去吧,收拾好,早点休息。”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融入走廊的黑暗,脚步声悄无声息地远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吴妈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睡衣。管家……到底想干什么?他为什么要帮她隐瞒?又为什么特意让她去医院?无数的疑问在恐惧中翻滚,但她不敢深想。她只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她连滚爬爬地起来,按照管家的吩咐,开始慌乱地收拾东西。
* * *
管家回到自己那间永远整洁到刻板的房间。他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书桌上的旧台灯。昏黄的光晕将他沉默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他走到书桌前,没有坐下,而是再次打开了那个带锁的最底层抽屉。他取出那个陈旧的黑色丝绒盒子,打开。里面,那个小小的、白色的维罗塔克药瓶塑料内盖,静静地躺在黑色绒布上,边缘干干净净,早已不见丝毫血迹。
管家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摸着那个冰冷的塑料小物件。他的眼神不再是白日的古井无波,而是翻涌着极其复杂深沉的情绪——有深切的悲哀,有沉重的无奈,还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
“静婉……”一个极低极低的、仿佛叹息般的名字从他干涩的唇间逸出,带着尘封多年的沉重,“……快了。就快了。”
他凝视着瓶盖,如同凝视着一个精心布置了多年、终于走到关键节点的棋局。他需要这个瓶盖消失,需要吴妈这个惶恐的棋子暂时稳住,需要林晚活下来……活下来,才能让某些被刻意掩盖的真相,有重见天日的机会,才能让某些人……付出真正的代价。
他将盒子盖上,小心翼翼地放回抽屉深处,锁好。然后,他关掉了台灯。整个房间彻底陷入浓稠的黑暗。管家无声地站在黑暗中,如同一座沉默的礁石,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更加汹涌的风暴。他的棋局,才刚刚进入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