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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城头,猎猎旌旗之下,萧景琰负手而立,玄色龙纹常服在朔风中衣袂微扬。他的目光平静如古井深潭,俯瞰着城外那片即将被鲜血与烈火重新染红的土地。昨夜的密信与决断,已化为今日城防体系内无声流动的军令,如同拉满的弓弦,只待一声令下。

城下,北狄大营同样炊烟袅袅,人喊马嘶。但与往日不同,中军那杆最为高大的狼旗之下,空缺了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身影。颉利单于因巴图临死反扑所中的神经麻痹毒素尚未完全清除,虽不至卧床不起,但行动难免滞涩,精神亦非全盛。在军医和众族长的极力劝谏下,他不得不暂留王帐,将今日的攻城总指挥之权,交予了心腹重臣,金狼部族长额尔德木图。

额尔德木图虽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威望足以服众,但比起颉利那足以凝聚全军、甚至带有一丝狂热的个人魅力与铁腕掌控力,终究逊色不止一筹。更兼近日军营内风声鹤唳,清查暗影卫的行动搞得人心惶惶,中层军官损失带来的指挥滞涩尚未完全弥补,此刻的北狄大军,就像一头爪牙虽利、却有些心神不宁的巨狼。

辰时刚过,沉闷的牛角号便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响彻原野。密密麻麻的北狄士兵,如同翻滚的黑色潮水,再次向着云州巍峨的城墙涌来。弓箭手在前,掩护着扛着云梯、推着冲车的步卒,骑兵在两翼游弋,伺机而动。

攻势,一如既往的凶猛。

然而,今日的汉军,却不再是纯粹被动的防御。

当北狄前锋部队进入床弩和神臂弓的最佳射程,即将开始惯性的冲锋时——

“风!风!大风!”

城头上,骤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那不是士兵自发的呐喊,而是指挥官统一号令下的战吼!

伴随着这震人心魄的吼声,云州城头,东、北两面主城墙之上,预先标定好射界的数百架床弩和上千张神臂弓,在同一时刻,发出了死亡的咆哮!

“咻——咻——咻——!”

“崩!崩!崩!”

巨大的弩箭撕裂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如同来自九幽的死神镰刀!特制的三棱破甲锥头,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形成一片密集得令人绝望的金属风暴,覆盖向北狄前锋最为密集的几个冲击阵型!

这不再是零星的狙击和干扰,而是蓄谋已久、不计成本的三轮覆盖式饱和打击!

“举盾!快举盾!”北狄阵中的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

但,太迟了!也太密集了!

木质包铁的盾牌,在威力足以洞穿城墙砖石的床弩巨箭面前,薄脆得如同纸糊!一支巨弩甚至能连续贯穿数名士兵,将他们如同糖葫芦般串在一起!神臂弓射出的破甲箭,则如同疾风骤雨,精准地钻进盾牌的缝隙、皮甲的接合处,带起一蓬蓬凄艳的血花!

仅仅三轮齐射!

原本严整、充满压迫感的北狄前锋军阵,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掌狠狠拍中,瞬间出现了数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缺口!残肢断臂与破碎的兵刃四处飞溅,哀嚎声取代了冲锋的呐喊,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幸存的狄兵中疯狂蔓延!

就在北狄军因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打击而陷入短暂混乱和呆滞的刹那——

“开城门!”

“神风营!出击!”

云州东门、北门,那沉重如山的包铁城门,在绞盘的轰鸣声中,缓缓洞开!

门后,早已蓄势待发的神风营轻骑,如同决堤的洪流,又似离弦的利箭,呼啸而出!他们没有重甲累赘,人马皆轻,速度是其最大的优势。骑士们伏低身体,手中雪亮的马刀平举,如同一片银色的闪电,精准地切入被弩箭撕开的敌军缺口!

“杀——!”

轻骑如风,切入混乱的敌阵。他们不做过多的缠斗,凭借高速在狄兵人群中左右穿插,马刀挥舞,带起一道道血色的弧线。他们的任务,不是歼灭,而是切割、搅乱、扩大缺口!如同热刀切入凝固的牛油,本就混乱的北狄前锋,被这支突如其来的生力军彻底打散了建制,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窘境。

“结阵!拦住他们!”额尔德木图在中军看得真切,又惊又怒,连连下令。

然而,汉军的攻势,一环扣一环,根本不容他喘息!

紧随神风营之后,来自京师三大营的铁磐营重步兵,迈着沉重而整齐的步伐,如同一堵移动的钢铁城墙,从城门洞中稳步推进而出!

“哐!哐!哐!”

沉重的脚步声与甲叶碰撞声,汇成一股令人心悸的韵律。铁磐营士卒,人人身披重铠,手持长戟大盾,行动虽缓,却带着一股无坚不摧的磅礴气势。他们迅速在神风营打开的缺口两侧结成紧密的阵型,长戟如林,向前突刺,大盾如山,抵御着零星的反扑。

任何试图靠近、想要重新合拢缺口的北狄士兵,都在铁磐营坚不可摧的阵型和恐怖的长戟攒刺下,化为齑粉!缺口,被彻底稳固、拓宽,形成了一条直通北狄军阵纵深的死亡通道!

直到此时,汉军真正的杀招,才亮出它狰狞的獠牙!

“重骑!出击!”

伴随着城楼上郭崇韬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怒吼,早已在东、北两门内压抑了许久战意、人马俱披玄甲,只露一双双燃烧着战意眼眸的重甲铁骑,终于动了!

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又如同一股黑色的钢铁洪流,重甲铁骑开始了冲锋!起初速度并不快,但每一步踏下,都让大地为之震颤。随着距离拉近,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化作一股无可阻挡的毁灭风暴,沿着铁磐营用血肉和钢铁开辟出的通道,狠狠地撞进了北狄大军的主体阵型之中!

“轰——!!!”

那不是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与屠杀!

重甲铁骑冲入混乱的轻步兵阵中,效果是毁灭性的。碗口大的铁蹄无情地践踏着血肉之躯,沉重的马槊借助冲锋的惯性,轻易地将挡在前方的狄兵连人带盾撞得粉碎!骑士们甚至无需过多挥舞兵刃,仅仅依靠战马冲锋的力量和自身重甲的防御,便能在敌阵中犁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路!

“顶住!给我顶住!”额尔德木图目眦欲裂,挥舞着弯刀嘶吼。

博尔术、蒙哥等黄金一代的年轻将领,也试图力挽狂澜,收拢溃兵,组织起有效的抵抗防线。他们个人的勇武确实不凡,接连斩杀了数名冲得太前的汉军骑兵。

但,萧景琰既然布局,又岂会忽略他们?

在奔腾的汉军铁骑洪流中,混杂着一些行动格外诡秘、出手格外狠辣的身影。他们并不执着于正面冲阵,而是如同幽灵般游弋在战场边缘,或者借助同伴的掩护,专门猎杀那些试图组织抵抗的北狄中低级军官!弓弩、飞刀、甚至淬毒的细针,从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射出,精准地夺走一个又一个指挥节点的生命。

那是混入骑兵中的暗影卫!

博尔术刚刚一枪挑飞一名汉军骑卒,眼角余光便瞥见不远处一名正在大声呼喝、收拢部下的百夫长,喉咙上突然多了一个血洞,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蒙哥亦感到一股冰冷的杀意锁定自己,若非亲卫拼死护卫,一支无声无息的弩箭几乎要洞穿他的肩甲!

“有暗影卫!小心冷箭!”博尔术又惊又怒地大吼。

黄金一代们被迫收缩,不敢再过于突前指挥,这使得北狄军队的混乱更加无序。更要命的是,在汉军骑兵冲过的路径上,不知何时被撒下了一种灰白色的粉末。这些粉末被马蹄和脚步带起,弥漫在空气中,不仅略微阻碍了视线,更带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不安的辛辣气息。

这是工部特制的“净疫粉”,本用于战后消毒,此刻却被萧景琰别出心裁地用于战场遮蔽和扰敌。虽不致命,却让本就视线不清、人心惶惶的北狄士兵更加疑神疑鬼,难以辨别方向,无法有效集结。

兵败如山倒!

军心本就因单于受伤、内部清查而浮动,此刻前锋被瞬间击溃,中军被重骑切入撕裂,指挥节点被不断猎杀,视线还被古怪的粉末干扰……多重打击之下,北狄大军的战斗意志,终于彻底崩溃了!

“败了!败了!”

“快跑啊!”

“汉军铁骑杀来了!”

恐慌的尖叫取代了所有命令,无数北狄士兵丢盔弃甲,转身就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任凭额尔德木图、博尔术、蒙哥等人如何怒吼、甚至斩杀逃兵,都无法阻止这雪崩般的溃退。

仓促而凄凉的收兵号角,终于从北狄中军响起,声音中充满了不甘与狼狈。

蒙哥和博尔术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比的憋屈与愤懑。这一仗,败得太快,太惨!他们空有一身武力与才华,却在汉军这套组合拳下,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本部人马在溃退中相互践踏,损失惨重。

“掩护撤退!能带走多少是多少!”博尔术咬牙,挥枪格开一支流矢,护着身旁的族人向后撤去。

汉军并未过分追击,铁骑在冲杀一阵,给予北狄主力足够沉重的杀伤后,便在郭崇韬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撤回城内。战场上,只留下数万具北狄士兵的尸体,破损的旗帜、丢弃的兵刃辎重铺满了大地,鲜血浸透了冻土,在低温下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诉说着这一战的惨烈与汉军反击的凌厉。

……

北狄中军王帐。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颉利单于脸色依旧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但怒火却让他额角青筋暴跳。他猛地将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匕首掷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帐内,额尔德木图、博尔术、蒙哥以及各大部落族长皆垂首肃立,无人敢直视单于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

“本汗只是区区小伤,一日未临阵前,你们就能败得如此凄惨!数万狼神子孙埋骨城外!你们对得起狼神的眷顾吗?对得起本汗的信任吗?!”颉利的声音因愤怒而沙哑,胸膛剧烈起伏。

“单于息怒,”额尔德木图硬着头皮道,“汉军今日战术诡异,弩箭火力远超以往,且早有预谋……”

“预谋?难道你们都是瞎子聋子,一点迹象都看不出吗?!”颉利粗暴地打断他,“军心涣散,指挥不力,临阵脱逃者众!这才是败因!传令下去,今日率先溃逃之部落,削减三成粮草供给!临阵脱逃之士卒,抓回者,立斩!”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明日!明日一早,本汗亲自出战!我倒要看看,那萧景琰,还有什么手段!”

“单于,您的伤……”苍狼部族长巴图尔担忧道。

“无妨!”颉利一摆手,语气斩钉截铁,“些许小毒,奈何不了本汗!此仇不报,我颉利有何颜面统领草原诸部?!”

见单于心意已决,众人也不敢再劝。

然而,战争的疲惫尚未散去,夜晚的阴影又带来了新的羞辱。

就在北狄大营渐渐沉寂,大部分士兵带着战败的沮丧和恐惧进入梦乡不久,营地外围,突然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和喊杀声!

数支不知从何而来的汉军小股精锐,如同鬼魅般渗透了外围警戒,他们不追求杀人,而是四处纵火!将火油罐抛向营帐、草料堆,甚至马厩!

一时间,火光在北狄大营多处升起,虽然很快被扑灭,造成的实际伤亡不大,但却让整个大营陷入了极大的混乱和恐慌之中。士兵们从睡梦中惊醒,以为汉军劫营,惊慌失措地跑出营帐,有的找不到兵器,有的甚至互相践踏。

“稳住!不要乱!是小股敌军骚扰!”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呼喊,却难以迅速平息骚动。

颉利单于也被惊动,走出王帐,看着远处零星的火光和混乱的景象,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奇袭大营!这是何等的耻辱!简直是将他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这一夜,北狄大营注定鸡犬不宁。

直到后半夜,骚乱才逐渐平息。颉利满心烦躁,毫无睡意。这时,负责与王庭联络的官员小心翼翼地来到王帐外求见。

“进来。”颉利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联络官躬身入内,低声道:“单于,按例,需向王庭兀木赤大长老传递近日军情简报,您看……”

颉利此刻心绪不宁,满脑子都是白天的惨败和夜晚的骚扰,闻言不耐烦地挥挥手:“将这些情况,如实告知大长老即可!让他安心坐镇王庭,前线一切,自有本汗决断!去吧!”

他只想尽快打发走联络官,独自静一静。

“是,单于。”联络官不敢多言,恭敬退下。

回到自己的营帐,联络官铺开羊皮纸,开始书写。他将今日战事不利、损兵数万,以及夜间遭汉军小股部队骚扰之事,一一记录,并注明单于虽受小伤,但决心明日亲征复仇。这在他看来,只是例行公事的战报呈递。

书信以火漆封缄,盖上单于金狼印鉴。很快,几名背负着信筒的轻骑兵,便从北狄大营侧门悄然驰出,绕过云州城的视野,沿着熟悉的驿道,打马扬鞭,朝着北方王庭的方向,绝尘而去。

寒冷的夜风中,只留下越来越远的马蹄声,逐渐融入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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