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佛堂厚重的帘子,一股浓郁的檀香味扑面而来。佛堂内光线幽暗,只有长明灯和供桌上的蜡烛跳动着昏黄的光晕。
一个穿着暗色锦缎褂子、背影略显佝偻的老妇人正跪在蒲团上,手中捻着佛珠。
听到动静,她回过头来——那是一张布满皱纹、嘴角自然下垂、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严厉与刻薄的脸,看起来约莫六十多岁,想必就是吴家的老太君了。
邵杰立刻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显恭敬又不失分寸:“老太君金安。晚辈邵杰,这位是宁辰,我们是府上请来的客人,冒昧前来,打扰您清修了。”
老太君浑浊的眼睛在他二人身上扫了一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鼻腔里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即又转回头去,继续捻动佛珠,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态度冷淡而疏离。
宁辰感受到这尴尬的冷遇,一时有些无措。
邵杰却仿若未觉,神色自然地迈步走进佛堂,极其自然地在一旁的空蒲团上跪下,姿态甚至显得有几分虔诚。
他望着佛像,语气温和地开口,仿佛只是随口的闲聊与奉承:“晚辈一见这佛堂清净庄严,便知老太君定是常年潜心礼佛、慈悲为怀的大善之人。能有这份坚持和心性,实在令人敬佩。”
老太君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并未转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斜睨了邵杰一眼,声音干涩而冷淡:
“老身礼佛,不为别的,只为我吴家那几个苦命的孩儿祈福诵经,求佛祖保佑他们早登极乐,来世投个好胎。”
她刻意将“我吴家”几个字咬得稍重,像是在划清界限。
邵杰顺势从香筒里取出三炷细香,就着烛火点燃,恭敬地插入香炉,青烟袅袅升起。
他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沉痛与同情,声音也压低了些,带着共情般的感慨:“唉,一想到府上那几位不幸夭折的小少爷和小姐,我们这些外人心里都跟着难受得紧。那般年幼可爱,真是……令人扼腕。
老太君捻动佛珠的手指未停:“既然如此,那就请诸位高人尽快施法,收服了那作祟的树儿,让我吴家早日重获安宁。”
邵杰微微颔首,语气诚恳:“那是自然,我等既受吴老爷所托,必定竭尽全力。只是……”
老太君眉头一皱,终于侧过头,浑浊的眼睛锐利地看向他:“只是什么?”
邵杰面露难色,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显得忧心忡忡:
“只是我们毕竟乃外人,对府上当年旧事与树儿怨念的根源所知甚少,若不明内里真相,行事便如盲人摸象,恐难有十成把握,唯恐其中再有疏漏啊。”
老太君闻言,似乎稍稍放松了些警惕,转回头去,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淡,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
“高人不必多虑。只要你们严格按照那位仙长留下的字条上所写的步骤行事,一夜一夜做下去,我吴家自然就能摆脱那树儿的纠缠。”
邵杰要的就是她这句话。
他立刻接话,语气凝重:“晚辈正是窥见了那字条上所写之法中,可能存在的一处漏洞,心中才愈发不安,特来向老太君请教。”
这一次,老太君捻动佛珠的手彻底停了下来。
她缓缓地、完全转过身,那双透着精明的眼睛紧紧盯住邵杰:“什么漏洞?仙长留下的法子怎会有漏洞?”
邵杰迎着她的目光,清晰而冷静地分析道:“字条第二夜要求:携三牲(需为黑猪、白鸡、青鱼)至池边,将牲礼鲜血淋漓置于岸畔。此法看似是以血食暂餍其凶性,实则无异于饮鸩止渴!”
他顿了顿,观察着老太君的神色变得难看,继续解释:“黑猪、白鸡、青鱼,此三牲在民间法事中皆属‘阴’,以其鲜血祭祀,固然能暂时满足怨灵的凶戾之气,令其安眠一昼。
但这般做法,同时也是在用至阴之血大大滋养、增强其本身的凶煞之气。
这便如同用虎狼之药强行安抚一个癫狂的病人,药效猛烈,一时看似好转,但药力过后,反噬只会更凶猛!我担心,此法虽能应付第二夜,却会让第三夜、第四夜的麻烦呈倍增长!”
老太君听着,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她沉默了片刻,才哑声问道:“那……依你之见,可有破解弥补之法?”
邵杰心中一动,知道机会来了,他郑重地点点头:“有。但此法需要贵府,尤其是您老人家的全力配合。”
老太君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下,并未立刻答应,反而露出了更加警惕的神色,反将一军:
“既然是对付树儿的法子,你该去找我儿子商议才是,他是吴家之主,怎么会来找我这个老婆子?”
邵杰心中暗忖:这老太君果然人老成精,谨慎得很。
他面上却不显,只是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推心置腹:“此事,还真的只能来找老太君您,而不能去找吴老爷。”
老太君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哦?这是为何?”
邵杰目光扫过庄严肃穆的佛像,声音沉稳而笃定,给出了一个看似无比正当的理由:
“因为要真正化解这滔天怨气,光靠血食镇压或武力祛除恐难根除,最终或许需借助佛法无边之力,行超度之事,方为上策。
而府上礼佛最诚、与佛缘最深之人,非老太君您莫属。后续若需设佛坛、诵真经,皆需您老人家点头主持才行啊。”
老太君立马拒绝:老婆子腿脚不便,你找别人吧。
邵杰面露难色:这……府上除了老太君也没有别人了,一时间也找不到人,不如你给我们讲讲树儿的前身吧,我们以防犯了忌讳。
老太君浑浊的眼珠盯着邵杰看了片刻,似乎是在权衡,最终缓缓开口,声音干涩:“你问吧。老身知道的,自然会说。”
邵杰目光沉静,问出了第一个尖锐的问题:“当年,树儿是否真的如原配夫人所说,勾引过吴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