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旧影浮现
画室成了林晚唯一的避难所,也是她自我囚禁的牢笼。
与傅璟深的冷战像一层无形的冰霜,覆盖了别墅的每一个角落。她不再去餐厅用餐,所有饭食都由梅姨准时送到画室门口。她避免一切可能与傅璟深碰面的机会,将自己彻底埋首于故纸堆中。
唯有指尖触碰那些脆弱古纸的触感,鼻尖萦绕的熟悉墨香,才能让她短暂地忘记自己“Subject A-01”的身份,找回一丝属于“林晚”的掌控感。
今天她面对的,是一幅损坏颇为严重的明代山水画残卷。画心多处断裂,颜色剥落,更棘手的是,有大片陈年的水渍和霉斑,几乎掩盖了原本的笔意。
她调好温水,用软毛笔蘸取,开始一点点软化、清理画心上顽固的污渍。动作轻柔,眼神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与这幅跨越数百年的作品。
随着污渍一点点褪去,底下掩盖的笔墨线条逐渐显露。那是一种极其熟悉、却又让她隐隐不安的皴法——斧劈皴,用笔刚劲猛烈,气势逼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
这种风格……
承
她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目光胶着在那逐渐清晰的笔触上,思绪仿佛被拽入了一个幽深的漩涡。记忆的闸门被某种熟悉的力量撬开了一道缝隙,阴冷的风呼啸着灌了进来。
不是傅宅冰冷的奢华,而是另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冰冷。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没有窗户、只有惨白灯光的地下室。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化学药水味、陈旧纸张的霉味,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看清楚!”男人粗粝的呵斥声在耳边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宋代的笔意!下笔要狠,要准!模仿的不是形,是骨子里的气!你这种软绵绵的力道,连给人提鞋都不配!”
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强迫她握住那支沉重的、特制的毛笔,蘸上浓稠的墨汁,在宣纸上狠狠劈下!
笔锋如刀,刮过纸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那不是创作,是刑罚。是对她手腕、心灵和天赋的酷刑。
她不是在学习修复,而是在被迫“学习”如何以假乱真,如何将那些被偷盗、被抢夺来的珍贵文物,改头换面,洗白成可以在地下市场流通的“传承有序”的赝品。
“冥府”不需要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他们只需要一个足够熟练、足够听话的造假工具。
那段时间,她的手上总是沾着洗不掉的墨迹和颜料,混合着因为反复练习而磨破皮渗出的血丝。夜晚,她蜷缩在冰冷的板床上,听着远处传来的、不知是训练还是惩罚的枪声,胃里因为恐惧和抗拒而阵阵痉挛。
她憎恨那些冰冷的器械,憎恨那些被迫模仿的、本应被珍视的古画,更憎恨那个流淌着肮脏血液、不得不屈服于这一切的自己。
转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将林晚从可怕的回忆中猛地拽回。
她扶着工作台边缘,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那段浸满毒液的记忆从肺腑中彻底清除。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后背的衣衫也被浸湿,紧紧贴附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她抬起头,看向工作台上那幅明代山水画。原本让她感到宁静的斧劈皴,此刻却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刺痛着她的眼睛。
胃里翻江倒海,她冲到水槽边,一阵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冲洗着脸,试图用物理的冰冷来压制内心的战栗。水流哗哗作响,却冲不散那如影随形的窒息感。
原来,她从未真正逃离。
“冥府”的烙印,早已深深刻入她的骨髓。即便她换上了“林晚”的身份,拥有了体面的工作,住进了这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那段黑暗的过去,依旧像潜伏在阴影里的鬼魂,随时会在她最不设防的时候,伸出冰冷的爪子,将她拖回深渊。
傅璟深的“观测”让她感到愤怒和屈辱。
可这段她自己都无法摆脱的过去,才真正让她感到……绝望。
合
精神与身体的双重疲惫,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甚至没有力气走回卧室,只是颓然地滑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凉的工作台。
画室里只开了一盏工作灯,光线在她周围切割出一小片昏黄的光域,之外便是无边的黑暗。她蜷缩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
意识在极度疲惫中逐渐模糊。
她又陷入了梦境。
这一次,不再是枪械和训练场。是在一条漆黑、潮湿、散发着腐臭气味的下水道里。她在拼命地奔跑,赤着的双脚踩在冰冷的污水里,肺部火辣辣地疼。身后是嘈杂的追赶声和犬吠。
“快!这边!”一个略显稚嫩却异常镇定的声音在前方响起,黑暗中,一只骨节分明、沾满污垢的手向她伸来。
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感觉到那只手传递过来的、微弱却坚定的力量。
她拼命伸出手,想要抓住……
“……阿九……快……”
一个模糊的、几乎被遗忘的名字,从她干涩的喉咙里艰难地逸出,带着梦境中极致的恐惧与依赖。
画室外,走廊的阴影里。
傅璟深不知已站立了多久。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咳嗽声、干呕声,以及最终归于沉寂后,那一声模糊不清的、带着哭腔的梦呓。
他听清了那个名字。
“阿九”。
他的眼眸在黑暗中,如同最精密的传感器,捕捉着门内一切细微的声波震动。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搭在门框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
阿九。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