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静水,荡开圈圈涟漪:“纵然真能见到神医,若她开口就要那五百万两黄金,你待如何?为救一人,却让万千人因这笔横财陷入纷争厮杀,血流成河——这因果,你背得起吗?”
这是道德的诘问,直指人心。
萧然脸上的肌肤苍白,目光平静却坚定:“心诚而已。若神医真取黄金,是她之抉择;若因黄金引来纷争,是世人之贪念。我要救得人若活,我余生将散尽家财,一辈子行走江湖赎此罪孽。若她死了……这黄金,于我何用?”
他说着,面色渐渐柔和,似陷入回忆,脸上浮起淡淡笑意。
老者闻言,默然片刻,挑起柴薪,哼着山歌走远了。那歌声苍凉,仿佛穿透了世情。
陈姜湖来到了旁边萧然好奇道“他是什么人?”
萧然道“他或许是那位二十年前不知所踪的苏隐士。”
陈姜湖道“是他!就是那个‘智囊’苏文远!”
萧然道“当今世上能推算出我们行踪,并早早等候的人除了他,我再也找不到另一个人!”
陈姜湖道“他就这么来?这么走了?”
萧然道“目前的情况是这样没错。”
陈姜湖道“这个人真奇怪。”
萧然道“奇怪的何止他一个?”
这世上本就千奇百怪,若能明白这点,便不会觉得奇怪了。
萧然忽然转头看向陈姜湖,眼神里带着几分真切的赞许,开口道:“刚才那一下,很帅。”
陈姜湖被他突如其来的夸奖说得一愣,脸颊“腾”地红了,方才拔剑护在车前的锐气褪去,倒显出几分少年人的腼腆来。
龙门镇外。
马车终于抵达了龙门镇外的最后一段官道。
这里很安静。路边空无一人,只有周遭的石头与树木静默矗立。
只有周围的石头树木在看着马车。
看着马车上的四个人。
萧然,赵无涯,楚沐剑,陈姜湖。
四人站立在龙门镇外。
他们已将装载着一百万黄金的箱子尽数打开。
金灿灿的金子,金光耀目。
风仿佛变得更大了一些,地上的尘土动了,周围的树木也跟着动了。
萧然深吸一口气,环视四周,朗声道:“在下萧然,求见青梅素手。”
声音在旷野中回荡。
时间一点点流逝,夕阳西下,将天地染成血色。
风里的躁动更甚,树木的枝叶不安地摇晃。
赵无涯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千言万语都哽在那里,一个字也吐不出。
楚沐剑的双眸好似一动不动。
陈姜湖站在三人身后半步,年少的脸上写满了难以掩饰的忧伤。
就在希望即将燃尽的那一刻,一阵悠扬的铃铛声由远及近。
一个身着淡青布衣,头戴斗笠、面覆轻纱的身影,骑着一匹瘦驴,仿佛凭空出现般,缓缓从官道的尽头走来。
无人看清她(或他)从何而来,仿佛一直就在那里。
身影在马车前十步处停下,斗笠微微抬起,轻纱之后,一道清澈如溪的目光穿过暮色,轻轻落在萧然身上。
俩人就怎么静静得凝望着。
萧然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这种熟悉感令他感到莫名的不安。
女人轻轻摘下斗笠,每天夜里都会相会的女人的脸出现在眼前。
苏浅陌!
怎么会是她!
为什么会是她?
她是青梅素手,她也是苏浅陌。
苏浅陌身上的病也就是青梅素手的病?
萧然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抑制不住地发凉:“你不是苏浅陌,对不对?”
他心已碎。
苏浅陌的声音和所说的话将他的心碾碎她的声音温柔如春水,是世间少有的天籁,但是这时萧然却最不希望听到“是我。”
三个字,轻得像羽毛,却重得让他几乎站不住脚。
他努力的想像平常一样露出微笑,却怎么也做不到。
他再也忍不住跑向苏浅陌,在她面前站立,想抱她,却又将手缩了回来。
苏浅陌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方才强装的镇定瞬间瓦解,她上前一步,不等他反应,已经轻轻抱住了他,声音带着压抑许久的颤抖:“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
他僵在原地,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熟悉的清香,那些纠结和不安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迟疑了片刻,他终于抬起手,紧紧回抱住她。
从苏浅陌口中,那段藏在时光里的曲折过往,终于如剥茧般显露出来。
原来,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青梅素手”,便是她。
当年的苏浅陌,本怀着一腔热忱打算游历江湖。恰逢宫中皇帝染了怪病,她应召入宫诊治。
那时的她,眼底盛着少年意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江湖人最重名声,她不求金银满屋,只盼能凭医术闻名天下,好让往后的江湖路走得更坦荡些。
这份心思,她未曾对皇帝明言,那位帝王却似有洞察人心的本事,暗地里借“青梅素手”之名,将她的医术传遍了江湖。
只是这一切,苏浅陌起初全不知情,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那则传奇的主角。
好景不长,她自己忽染恶疾,不得不隐匿行踪,回家养伤地潜心调养。
于是江湖上只余下“青梅素手”的传说在风里流转,苏浅陌的踪迹却如石沉大海,再难寻觅。
直到后来,萧然听闻了那段传说,为了救人,竟不惜以性命为注,在官道上掀起那般大的动静。
远在深宫的皇帝听闻此事,既为萧然的执着而动容,也念着苏浅陌当年的情谊,便派人寻到了她,嘱托她前来相助。
“我也是到了这里,才知你为了找我,这般翻江倒海。”苏浅陌望着萧然,眼底漾着几分无奈,更有藏不住的暖意,像春风拂过融雪的溪,“更没想到,你踏遍千山要找的‘青梅素手’,原就是我。”
风穿过旷野,带着草木的气息,将这段兜兜转转的往事吹进每个人耳中。
众人听罢心中百感交集,千言万语此刻都化作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原来世间的缘分,从不需要刻意编排,兜兜转转间,该遇见的,终究会遇见。
附近一棵老树的枝条尖端,陆小凤单脚稳稳立着,身形如金鸡独立,望着官道上的动静,喃喃道:“原来如此。”
他身侧,老实和尚与西门吹雪也摆着同样的姿势,三人像三只栖息在枝头的大鸟,悄无声息。
他们这般行事,一来是为了隐匿身形,不被官道上的四人察觉。
二来也是暗中护持——这地方若是有不轨之徒想偷偷埋伏,定会先撞见他们三个,无异于自投罗网。
偏那官道上的四人,因角度与距离,竟丝毫看不见枝头的动静。
更妙的是,这高难度的姿势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武林高手若瞥见,定会认出这绝非寻常人能为之,自然心生忌惮,不敢轻易妄动。
老实和尚忍不住低语:“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般走向。”
西门吹雪依旧一言不发,白衣胜雪,立在枝头如冰雕玉琢,目光落在远处的剑影与人群上,眸色平静无波,唯有衣袂被风拂动时,才显露出几分活气。
陆小凤瞥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这位剑神向来惜字如金,能在此处陪他们做这“金鸡独立”,已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