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房里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暴怒边缘的鲁工头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然而,鲁智深那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手中那张仿佛毒蛇一样冰冷的单据,看了足足十几秒。那上面冰冷的数字,像一个铁做的箍子,死死套住了他暴怒的拳头。钱……还是钱!自己这帮兄弟出生入死挣来的钱,被克扣;自己这个领头人,更是被一张莫须有的单据就能咬掉块肉!打?一时痛快,打完了呢?这群等着钱过年的兄弟怎么办?“鲁工头”这刚在泥水里蹚出点血路的名号怎么办?去蹲号子?
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那口几乎要爆炸的戾气,被他用惊人的意志力,硬生生摁了下去!那是一种不同于过去“打死镇关西”的无奈之举后的亡命天涯,而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被现实规则勒住脖子的窒息感!
鲁智深缓缓坐回藤椅,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冰冷的、带着屈辱的清醒。他粗糙的手指用力捻着那张卫生所单据的边角,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
“钱……钱能通神?龟儿子的规则……”
他猛地抬起头,铜铃般的眼睛扫过一脸忧虑和迷茫的众人,那目光里燃烧的不再仅仅是怒火,更添了一种决断:
“靠力气!能搬山!”
“靠拳头!能打鬼!”
“但……要在这规矩套套里活下去,活得舒展,光有这些……不够!”
这个从草莽间杀出的汉子,此刻说出的话,带着一种沉重的苦涩和逼出来的觉悟。
李水根看着鲁工头这副模样,心里更难受了:“鲁工头,那这钱……咋办?”
鲁智深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赔!给他龟儿子!拿‘永鑫’结的钱去填!”
这话一出,桌子边不少人脸色都白了。本就所剩无几的血汗钱,就要拿去赔那群混混?
鲁智深看懂了众人的神情,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像被刀子刮过:“这笔账!洒家记下了!以后,百倍千倍,要那群杂碎吐出来!”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但今天!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更不能让规矩卡死!从今往后——”
他豹眼圆睁,逼视着所有人,一字一句,如同刻在铁板上:
“我们‘鲁氏第一施工队’,不能再是任人拿捏的‘野路子’包工头!”
“洒家要带着你们,走进那所谓的‘规矩’里头去!”
“洒家要接大活!稳当活!能堂堂正正亮出名号、堂堂正正挣钱、堂堂正正不受狗日窝囊气的活!”
“啥子意思,鲁工头?”张黑子忍不住问。
“资质!”李水根反应最快,脱口而出,“鲁工头,你说的是…得有建筑公司的资质?”
“对!就是那‘壳子’!”鲁智深猛地一拍大腿,“老子要借壳!借个能用的壳子!接政府的大工程!光明正大地干!”
借壳?接政府的工程?这个想法如同惊雷,在十四个泥腿子民工心中炸开!在他们朴素的概念里,那是有钱有势的大老板们玩的东西,离他们这些挖土搬砖的…太遥远了!
“可…我们哪来的壳?”老钱推了推破眼镜,“注册公司?验资…资质审批…那都要钱!要关系!更要时间!没小半年下不来!而且…现在接政府的活,门槛高得很……”
“买!租!或者…挂靠!”鲁智深斩钉截铁,显然是早就琢磨过,“找一家有资质的、愿意合作的!我们把活儿干好,给他交管理费!用他的名头签合同!搞钱!”
“挂靠?!”桌上的人面面相觑。这名词并不陌生,灰色地带的东西,水很深。被挂靠公司抽成狠不说,风险极大,出了事就是替罪羊。而且,靠谱的、有点实力的公司,根本不愿意搭理他们这种没根没底的小队伍。
“钱会计!”鲁智深目光锐利地看向老钱,“你那老主顾里头,还有没有在城里开小公司?干点建材或者装修的?只要能挂建筑类资质的,都想想!”
老钱皱着眉头苦思冥想,突然一拍脑袋:“有!有!我想起个人!以前跑供销认识的!姓马!是个苏北人,在南通搞了个三级资质的建筑公司!公司名字叫…叫‘通江建筑’,主要是搞点农村小房子或者厂房维修那种小活!前年回来说不赚钱,想转让资质,但又舍不得那点壳子钱…”
“南通‘通江’?”鲁智深眼睛一亮,“能找到人不?”
“能找到!他有个亲侄儿就在隔壁县城跑砂石料,我有他侄儿电话!”老钱赶紧摸出他那部老掉牙的按键手机。
鲁智深点点头:“好!李水根,准备一下!钱会计,马上联系!问那马老板,人在哪儿?洒家亲自去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