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智深看着胡正明端着满杯白酒跟王科长碰杯、一饮而尽的背影,看着胡正明流畅自然地帮自己“灭火”,看着席面上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恶心!
酒宴在一种虚伪的热闹中终于接近尾声。大部分人都酒足饭饱,红光满面。陈副局长拍着胡正明的肩膀再三强调“做好事也要依法依规”。李站长跟郑会计又“确认”了几个验收标准。
送客时,胡正明变戏法似的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个印着“海昌实达”logo的厚实牛皮纸文件袋(里面鼓鼓囊囊显然是“会议资料”),笑容可掬地塞进每一位领导的专车司机手里,嘴里说着“一点土特产,劳烦转交领导尝尝”。动作隐蔽而熟练。
面包车在返回工地的夜路上摇晃。
车里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
鲁智深靠在后排车窗上,闭着眼,胃里翻江倒海,浓烈的酒精灼烧着他的神经。他觉得头晕,天旋地转,但更沉重的是心上压着的东西。西装勒得他呼吸不畅,他想一把撕开!
李水根欲言又止,终究不敢开口。
郑会计沉默地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老何小心翼翼地说:“胡科长…是厉害角色…帮大忙了……”
吱嘎——
面包车在项目部门口停下。
黑暗中,几个蹲在墙角的身影站了起来。鲁智深睁开被酒精刺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借着门口的灯光看去——是几个他项目上的老工人!周胖子他们堵车没能请来的那几个!领头的是那个脾气倔的老钢筋工。
“鲁工头!”他们看到鲁智深下车,围了上来。空气中浓郁的酒精味让老钢筋工下意识皱紧了眉。
鲁智深勉强站稳,甩了甩沉重的头:“……老哥几个……今天……”他想解释。
老钢筋工却打断了他,浑浊的老眼里带着一种复杂的光,直直盯着鲁智深那张被酒精灼烧得通红、却写满了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憋屈的脸,声音不高,却字字句句像锤子一样砸下来:
“鲁工头……俺们知道你是……为了工地活命……”
“可……”老工人停顿了一下,声音里有种难以言喻的艰涩,他指了指鲁智深那身价格不菲却如同枷锁的西装前襟,那里沾着一道刚才王科长红酒泼洒留下的深色污渍,
“俺们这些老兄弟……就觉得……你身上那味……好像变了。”
说完,他没再看鲁智深,对其他人挥了挥手,几个黑影默默地汇入工地深处那片沉寂的黑暗中,只留下沉重的脚步声。
鲁智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夜风吹在脸上,刮得生疼。胃里的翻腾似乎平息了一些,但一种更刺骨的冰冷,从心口蔓延开来,流遍了四肢百骸。
他看着自己西装袖口——那里也蹭到了一点席面上昂贵的菌菇汤油点。又看看自己那双沾满泥点(面包车座位上的)但指缝间依然顽固残留着红印的粗糙大手。
他低头,解开那勒得他几乎窒息的领带,胡乱扯开两颗纽扣,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被困在牢笼中的、压抑不住的呜咽。
“变?”
“变他妈了个……”
后面那个脏字他终究没吼出来。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工地那片冰冷的黑暗,脚步踉跄却异常沉重。李水根和郑会计赶紧跟上。
走到项目部那间冰冷的板房门口时,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低哑地对身后的李水根吩咐:
“明天……让黑子找老赵去谈!”
“以前被他坑走的……”
“十倍!给洒家算清楚!”
声音里没有了酒宴上的僵硬,只剩下冰一样的决绝和铁一样的沉重。他推门走了进去,咣当一声,门被他重重甩上,隔绝了外面一切的风雨和人声。黑暗中,他魁梧的背影靠在冰冷坚硬的墙板上,如同承受着千斤重压的柱子。
车后座的阴影里,张黑子(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默默抽着烟,透过后视镜,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着他脸上深刻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