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前院那间冰冷囚室里的死寂截然不同,帅府的书房此刻虽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更为压抑、几乎令人窒息的氛围。
名贵的紫檀木书案上,凌乱地堆放着一些军报文件,但显然它们的主人并无心处理。顾长钧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琉璃窗前,望着窗外纷扬落下的雪花。他身姿依旧挺拔,但微微低垂的肩膀和紧握背在身后的、指节泛白的双拳,泄露了他内心极不平静的波澜。
地上,那片狼藉早已被手脚麻利的仆人收拾干净,连一丝泥土和红豆的痕迹都未曾留下,仿佛几个时辰前那场惊天动地的风暴从未发生。然而,空气中似乎还隐约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以及那盆被摔碎的万年青带来的、植物根茎断裂后的清苦味道,混合着书案上那壶烈酒辛辣的气息,构成一种奇异而令人心烦意乱的组合。
他猛地转身,走到书案前,抓起桌上的酒壶,也无需杯盏,直接对着壶嘴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如同烧红的刀子,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带来短暂的、麻痹般的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底那一片彻骨的寒冰。
他眼前不断闪过沈如晦最后看向他的那个眼神——惊恐,绝望,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彻底破碎后的死灰。还有她软软倒下去时,那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身影。
“我处处小心,百般呵护……可你呢?!你心里想着念着的,始终是那个远在南洋的‘表哥’!”
他当时是那样愤怒,被背叛的感觉如同毒焰,灼烧掉了他所有的理智。那个雕刻着红豆的盒子,那张由陆文清手书注释的诊断纸条……无一不在挑战着他的底线,践踏着他身为主帅、身为男人的尊严!
他无法容忍,他的女人,怀着他的骨肉,心里却藏着另一个男人的信物,甚至将如此私密之事交由那人经手!这对他而言,是双重意义上的、无可饶恕的背叛。
所以,在极怒之下,他下达了那个命令。他要用最决绝的方式,抹去这份“不洁”,让她彻底认清,谁才是她唯一的主宰。
可是……
当属下回报,那边“事情”已了,沈小姐……血流了不少,但命保住了时,他心中那滔天的怒火,却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只余下嘶嘶作响的、令人恐慌的空洞和……一种迅速蔓延开来的、噬心刻骨的寒意。
他做了什么?
他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孩子?那个他曾经无比期待,甚至小心翼翼地不敢轻易触碰,生怕有丝毫闪失的孩子?
就因为一盒红豆,一张纸条,一些捕风捉影的猜忌?
酒意上涌,却让他的大脑异常清醒,清醒地回顾着每一个细节。她当时的辩解,她那惊恐无助的眼神,她日益憔悴的模样,以及她对他触碰时那无法掩饰的惊惧……
一个被他刻意忽略的念头,如同水底的暗礁,猛地浮出水面——那碗药……他当时在盛怒之下,并未细查,只以为是寻常的……落胎药。可若是……若是有人借机……
不!不可能!谁敢?!
可万一呢?
万一她与陆文清,真的只是……如她所言,是旧识,是表亲?万一那盒红豆,并非定情信物,只是寻常问候?万一那张诊断书,只是陆文清以医者身份,偶然得知后出于关心而……
这个“万一”的念头,像一条毒蛇,骤然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刚才的所作所为,与禽兽何异?!
“砰!”一声闷响,他手中的酒壶重重砸在书案上,壶身出现细微的裂纹,残余的酒液汩汩流出,浸湿了桌上摊开的文件。
他双手撑在案上,大口地喘息着,眼底布满了猩红的血丝。悔恨,如同无数细密的针,密密麻麻地刺穿了他的五脏六腑。
他想起她初入帅府时,那双虽然带着怯意,却依旧清澈明亮的眼睛;想起她在他偶尔流露温情时,那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羞涩的笑意;想起她可能怀孕时,那强装镇定却掩不住一丝脆弱期待的模样……
他曾发誓要护她周全,不让她再受丝毫委屈。
可最终,带给她最大伤害的,却是他自己。
“如晦……”一声沙哑的、带着无尽痛楚的低喃,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溢出。
寒夜独酌,酒入愁肠,化作的并非英雄胆,而是噬心蚀骨的悔与恨。恨她的“不贞”,更恨自己的……暴戾与糊涂。
他猛地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
“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