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佛堂那次短暂却石破天惊的对话之后,沈如晦和顾长钧之间的关系,陷入了一种更加微妙而紧张的僵持。表面上,一切如旧。他依旧忙碌,她依旧沉默。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无声的能量。
顾长钧似乎在刻意回避她。即使同在书房,他也多半背对着她,或者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文件上,很少再将目光投向她。即使偶尔视线交汇,他也总是迅速移开,那眼神深处,是沈如晦看不懂的挣扎和隐忍。
而沈如晦,则被自己那脱口而出的“祈求平安”和心中清晰起来的、远超恨意的情感,搅得方寸大乱。她害怕这种变化,害怕自己正在一步步沦陷,害怕这情感最终会将她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她试图重新筑起心防,但那个雪夜佛堂里,顾长钧那双死寂而痛苦的眼睛,却总是不合时宜地浮现,将她所有的努力都击得粉碎。
与此同时,外面的局势似乎愈发紧张。督军府内的气氛日益凝重,侍卫们的表情更加严肃,来往的军官脸上也带着挥之不去的焦虑。连李副官都变得行色匆匆,眉宇间锁着深深的忧虑。种种迹象都表明,顾长钧所说的危机,并非虚言。
这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让沈如晦心中的恐慌日益加剧。那种可能失去他的恐惧,远远超过了她对自身处境的担忧。她开始失眠,食欲不振,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这天夜里,雪下得特别大。狂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疯狂地拍打着窗户,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哭。沈如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后半夜,风雪似乎小了一些。就在沈如晦迷迷糊糊即将睡去的时候,一阵异常沉闷的、持续不断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咚……咚……咚……
那声音很有规律,不像是风声,也不像是树枝敲打窗户,倒像是……有什么重物,在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地面?
沈如晦的心猛地一跳,睡意全无。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声音似乎是从……她房门外的方向传来的?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她悄悄地下了床,赤着脚,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
咚……咚……咚……
声音更加清晰了!确实是从门外传来的!而且……那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固执的力道,仿佛……仿佛是人用膝盖,或者额头,在磕碰地面?
一个荒谬而骇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沈如晦的脑海!难道……难道是他?!
她再也顾不得害怕,猛地伸手拉开了房门!
门外的景象,让她瞬间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只见漫天风雪中,顾长钧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直挺挺地跪在她的房门前!他的头发和肩膀上都落满了厚厚的积雪,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嘴唇冻得发紫。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寒冷一般,挺直着脊梁,一下一下,用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石阶上!额头上已经一片青紫,甚至渗出了殷红的血丝,混合着冰雪,显得触目惊心!
“你……你在干什么?!”沈如晦失声惊呼,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调。她冲出门,扑到他的面前,想要将他拉起来,“快起来!你会冻死的!”
顾长钧抬起头,看向她。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里面不再是死寂,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的火焰,还有一种沈如晦从未见过的、深切的……哀求?
“如晦……”他的声音嘶哑干裂,几乎不成调,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颤抖,“我……我来求你……原谅我……”
沈如晦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她用力去拉他的手臂,却发现他的身体僵硬冰冷得像一块石头,根本拉不动。
“原谅你什么?你先起来!起来再说!”她哭着喊道,风雪吹得她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
“原谅我……曾经那样对你……”顾长钧固执地跪着,目光死死地锁住她,仿佛她是这黑暗冰雪中唯一的光亮,“原谅我的霸道……我的混账……我知道……我不配……但我……”
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地继续说道:“……但我不能没有你……如晦……如果……如果这一次我能活下来……我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的气力,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雪地里。
雪夜,你跪我门前,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乞求一个虚无缥缈的“原谅”和“机会”。这一刻,什么恨,什么怕,什么身份地位的鸿沟,什么未来的不确定性,都被这漫天风雪和眼前这惨烈的一幕,冲击得粉碎!
沈如晦看着他那张苍白如纸、布满痛苦和哀求的俊脸,看着他额头上刺目的伤痕,听着他嘶哑的、如同濒死般的告白,心中那座用理智和怨恨筑起的高墙,轰然倒塌!
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她爱他。这个认知,如同雪夜里的惊雷,炸得她魂飞魄散,却又无比清晰。
她爱这个霸道地闯入她生命、带给她无尽痛苦的男人。爱他的强大,也爱他的脆弱;恨他的残忍,却也心疼他的绝望。
“别说了……别说了……”她泣不成声,扑上前,用自己冰冷颤抖的双手,捧住他同样冰冷的脸颊,试图用自己微弱的体温去温暖他,“我原谅你……我原谅你了……你起来……快起来……”
听到她的话,顾长钧死寂的眼中,骤然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那光芒亮得惊人,仿佛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生机。他猛地伸出手,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揉碎。
两个冰冷的身躯在风雪中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彼此融入自己的骨血。雪花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融化在交织的泪水中。
这一刻,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原谅与否,未来如何,似乎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绝望的雪夜里,他们抓住了彼此,如同抓住了唯一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