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帅府的冬日,似乎格外漫长而酷烈。寒风呼啸着掠过庭院,卷起干枯的雪沫,拍打在紧闭的窗棂上,发出细碎而执拗的声响,仿佛不甘的幽魂在叩问。沈如晦所居的院落,更是被一种比自然严寒更深沉的死寂所笼罩,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模糊而缓慢。
顾长钧的耐心,在她日复一日的沉默中,被一点点消磨殆尽,继而转化为一种焦灼的、无处发泄的暴戾。他无法忍受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仿佛他所有的权势、所有的努力,在她那片虚无的静默面前,都成了一个可笑而徒劳的背景。他像一个拥有无上财富却买不到一口清水的沙漠旅人,那种匮乏感和挫败感,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他只是沉默地坐在离床不远处的椅子上,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用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床上那个背对着他、仿佛连呼吸都微不可闻的身影。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种试图穿透那层冰冷外壳、攫取她灵魂的狠厉。
有时,他会强行将她从床上拉起,迫使她面对着自己。他的手掌像铁钳一样箍住她纤细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白皙的皮肤上瞬间浮现出青紫的指痕。他逼视着她那双空洞的、映不出任何影像的眸子,声音从最初的冰冷命令,到后来的压抑低吼,再到几乎失控的质问:
“说话!沈如晦!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恨我吗?那就说出来!骂我!打我!”
“这个孩子……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然而,无论他如何摇晃她,如何在她耳边低吼,甚至在她因手臂疼痛而微微蹙眉时,心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悸动,最终得到的,依旧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她的身体在他手中微微颤抖,像风中残叶,但那颤抖源于生理的痛楚和本能的恐惧,而非对他话语的任何回应。她的眼神始终是散的,空的,仿佛灵魂早已飘离了这具备受折磨的躯壳,去了一个他永远无法触及的远方。
这种彻底的、非暴力的不合作,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让顾长钧所有的力量都落了空,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无力感。
这一夜,窗外风雪大作。顾长钧处理完军务,已是深夜。他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鬼使神差地,再次来到了这个冰冷的院落。
推开房门,炭火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壁灯,光线朦胧。沈如晦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面向里侧,似乎已经睡熟。
顾长钧放轻脚步,走到床边。他站在那里,借着微弱的光线,凝视着她裸露在锦被外的一小截脖颈,那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一种混杂着强烈占有欲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痛楚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江北冬夜的寒意,轻轻触碰到她那片冰凉的肌肤。
就在他指尖落下的瞬间,沈如晦的身体猛地一僵!即便是在睡梦中(或者她根本未曾深睡),那种对于他碰触的、根植于骨髓深处的恐惧和排斥,依旧让她产生了剧烈的生理反应。她没有动,没有睁眼,但全身的肌肉都在那一刹那绷紧,呼吸也瞬间停滞,仿佛连空气都因他的触碰而变得污浊不堪。
顾长钧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那瞬间她身体的僵硬和无声的抗拒,比任何言语的控诉都更加尖锐,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心脏最深处某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或许还残存着一丝柔软的角落。
痛。
一种陌生的、冰封般的刺痛,清晰地传来。
他猛地收回了手,仿佛被烫到一般。他看着她依旧背对着他的、单薄而脆弱的背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愤怒交织着涌上心头——他在怕什么?他又在愤怒什么?是愤怒她的抗拒?还是……恐慌于这抗拒背后所代表的,他们之间那道永远无法弥合的、由他亲手划下的深渊?
“你就……这么厌恶我?”他低声问,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艰涩。
回应他的,只有窗外愈发凄厉的风雪声,和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顾长钧死死攥紧了拳头,手背上刚刚愈合不久的伤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如同来时一样,沉默地转身,大步离开了这个让他感到无比挫败和……寒冷的地方。
房门被轻轻带上,落锁声再次响起。
床上的沈如晦,在确认他离开后,那紧绷到极致的身体,才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点点。但那双空洞的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里面没有泪,没有恨,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冰冷的荒芜。
冰封的刺痛,刺伤的,又何止是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