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板在巨力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重重撞在墙上,又弹回些许。顾长钧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的黑发、下颌不断滴落,在脚下积成一小片水洼。他军装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同样湿透的衬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而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燃着骇人的烈焰,死死锁在房间内靠得极近的两人身上,更准确地说,是锁在陆文清握着沈如晦的那只手上。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又被门外灌入的、带着雨腥味的冷风撕扯得支离破碎。
沈如晦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顾长钧那噬人般的目光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抽回被陆文清握住的手,但陆文清却握得更紧,甚至上前半步,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将她更严密地挡在了自己身后。
“顾少帅,”陆文清的声音冷静得如同结冰的湖面,与顾长钧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暴戾形成鲜明对比,“擅闯私人地方,恐怕不是君子所为吧?”
“私人地方?”顾长钧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沉沙哑,蕴含着风暴前的死寂,“我带我的夫人回家,需要经过你这个‘外人’的同意?”他的目光越过陆文清,落在后面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的沈如晦身上,心如同被无数细针同时穿刺,痛楚与暴怒交织,“如晦,过来!”
他向她伸出手,那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如晦看着他那双燃烧着怒火和某种近乎绝望的执拗的眼睛,看着他伸出的、仿佛带着无形锁链的手,白天在街头那种被禁锢、被控制的恐惧感再次排山倒海般涌来!她不要回去!不要回到那个充满谎言和压抑的牢笼!
“不……我不回去!”她尖声叫道,声音因恐惧而扭曲,身体拼命地向后缩,紧紧抓住陆文清的手臂,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她这个全然依赖陆文清、抗拒他的动作,如同最锋利的匕首,彻底刺穿了顾长钧最后的理智。
“由不得你!”他低吼一声,不再废话,猛地踏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抓沈如晦!
“顾长钧!你放开她!”陆文清厉声喝道,同时出手格挡。他看似文弱,动作却异常迅捷,显然也练过一些防身的功夫。
两个男人,为了同一个女人,在这间充斥着药水味和紧张空气的办公室里,瞬间动起手来!
拳风呼啸,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玻璃器皿摔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顾长钧招势狠厉,带着军人的彪悍与杀气,每一拳都直奔要害;陆文清则以巧劲周旋,身形灵动,更多是格挡和卸力,试图阻止顾长钧靠近沈如晦。
沈如晦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冲突吓得魂飞魄散,蜷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发出无助的、破碎的呜咽。眼前的场景与她脑海中某些混乱的、充满暴力和恐惧的碎片隐隐重叠,让她头痛欲裂,几近崩溃。
“不要打了!求求你们不要打了!”她哭喊着,声音淹没在打斗声中。
就在这时,顾长钧一记重拳逼退陆文清,趁其身形未稳之际,猛地探手,再次抓向沈如晦!
“啊——!”沈如晦看着他那只带着凌厉风声、直逼自己而来的手,瞳孔骤缩,一段被深埋的、最黑暗最血腥的记忆,如同终于破茧而出的毒蛆,带着毁灭性的力量,轰然冲破了所有阻碍,清晰地、残忍地,在她脑海中炸开!
……不是帅府的卧房,不是别苑的软榻。是一个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柴房!
……她被反绑着手脚扔在冰冷的草堆上,嘴巴被破布堵住,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呜”声。
……一个身材粗壮的婆子,面目狰狞,手里拿着一根沾着污秽的柴棍,对着她恶狠狠地咒骂:“小贱人!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敢勾引少帅?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破烂货色!苏小姐也是你能比的?”
……那婆子举起柴棍,没头没脑地朝她身上打来!剧痛!骨头仿佛要断裂的剧痛!她蜷缩着,躲避着,却无处可逃。
……“划花你的脸!看你还拿什么去迷惑少帅!”另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带着刻毒的兴奋。是苏婉卿!她就站在门口,穿着华丽的貂绒大衣,在阴暗的柴房里显得格格不入,脸上带着冰冷而残忍的笑意,看着她,如同在看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
……然后,是冰冷的、尖锐的触感!是剪刀?还是匕首?那利器贴上她的脸颊,带着死亡的寒意……
……她拼命挣扎,恐惧到了极致,然后,是更沉重的击打落在头上……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沈如晦喉咙里迸发出来!那声音里蕴含的极致恐惧和痛苦,让正在缠斗的两个男人都瞬间停了下来,愕然看向她。
沈如晦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身体蜷缩成虾米状,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正在承受着世间最可怕的酷刑。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涣散无光,里面倒映着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血色的地狱景象。
“不要……不要过来!苏婉卿!放开我!好痛……我的头……我的脸……血……都是血!!!”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指甲深深陷入头皮,划出血痕,她却毫无知觉。
顾长钧和陆文清都僵在了原地。
顾长钧脸上的暴怒瞬间褪去,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恐慌。她想起了!她终于想起了那段他最不愿她记起的、最残酷的过往!
陆文清则是心痛如绞,他快步上前,试图安抚她:“如晦!如晦!没事了!都过去了!你看清楚,这里没有苏婉卿,没有伤害!我是文清哥哥!”
“不!不!她来了!她要杀我!她要划花我的脸!”沈如晦猛地挥开陆文清的手,眼神混乱而狂乱,她看到了顾长钧,仿佛看到了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尖叫着向后退缩,“是你!是你!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说过会保护我的!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她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审判之剑,狠狠刺穿了顾长钧的心脏。他看着她因回忆起真相而崩溃疯癫的模样,看着她眼中那彻骨的恐惧和怨恨,所有的怒火、所有的强势,都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悔恨和……灭顶的绝望。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血色记忆,终破茧而出,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将所有人都拖入了更深的、无法挽回的痛苦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