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晨曦透过窗棂,驱散了长夜的黑暗,却驱不散笼罩在帅府上空的沉重阴霾。
内室的抢救仍在继续。沈如晦的情况极其不稳定,高烧反复,心率时快时慢,几次濒临衰竭的边缘,又被医生用强心针和各种手段强行拉回。她就像狂风暴雨中一艘破烂的小舟,在生与死的巨浪间剧烈颠簸,随时可能倾覆。
顾长钧在外间守了整整一夜,滴水未进,寸步未离。他下颌冒出了青黑的胡茬,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整个人憔悴不堪,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那身皱巴巴的衬衫上,甚至还沾染着昨夜沈如晦呕出的、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点。
陈铭几次送来食物和水,都被他挥手打翻。他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除了内室里那个人微弱的呼吸声,和医生们偶尔凝重的交谈。
念雪的哭声也断断续续响了一夜,后来大约是哭累了,或是被嬷嬷喂了安神的药物,才渐渐平息下去。但那细微的、代表着新生与希望的哭声,与内室里死神的阴影形成了残酷的对比,更添几分凄凉。
“少帅,”史密斯医生再次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如释重负的神情,“最危险的时刻……似乎暂时过去了。沈小姐的体温在缓慢下降,心率虽然依旧很弱,但比之前稳定了一些。只要能维持住,不再出现大的反复,或许……或许能闯过这一关。”
顾长钧猛地抬起头,那双死寂的眸子里,骤然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亮!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抓住医生的肩膀,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你……你说什么?她……她活过来了?”
“是暂时稳定,顾先生!”史密斯医生连忙强调,“毒素对身体的损伤是巨大的,后续的恢复会非常漫长和艰难,而且……而且脏腑的损伤,尤其是心脉,可能会留下永久的后遗症。现在说脱离危险,还为时过早。”
“我不管什么后遗症!”顾长钧打断他,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我只要她活着!只要她活着!”
他推开医生,踉跄着就要往内室冲。
“顾先生!”史密斯医生急忙拦住他,“沈小姐现在极度虚弱,需要绝对静养,任何情绪波动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您不能进去!”
顾长钧的脚步猛地顿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看着那扇近在咫尺的门,看着门内那个他渴望见到、却又害怕惊扰的人,最终,还是艰难地、一点点地,收回了即将踏出的脚步。
他不能……再冒任何失去她的风险。
他缓缓退回到墙边,依旧靠着墙壁滑坐下去,只是这一次,那挺直了整夜的脊梁,似乎微微佝偻了一些,泄露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巨大的疲惫与……小心翼翼。
阳光渐渐明亮起来,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不知过了多久,内室的门再次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个护士端着药盘走了出来。
顾长钧立刻抬眼望去,目光急切。
护士被他那骇人的目光吓了一跳,小声禀报道:“少帅,沈小姐……刚刚醒了一下,虽然很快又昏睡过去,但……但意识似乎恢复了一些。”
醒了?!
哪怕只是片刻!
顾长钧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胀痛,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哽咽的狂喜!他猛地闭上眼,仰起头,喉结剧烈地滚动着,试图压下眼眶中那不受控制涌上的湿热。
她还活着。
她真的……从鬼门关抢回了一条命。
这一刻,什么权势,什么仇恨,什么不甘,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只要她还在这人世,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对他而言,便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再次投向那扇门时,里面的疯狂与偏执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如海的、带着无尽悔恨与失而复得般珍视的复杂情绪。
他对着那扇门,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郑重地起誓,如同最虔诚的信徒:
“如晦……从今往后,我不会再逼你。”
“只要你活着……怎样都好。”
阳光透过窗棂,恰好照亮他半边脸庞,那上面,有未干的泪痕,也有一种历经生死劫难后、脱胎换骨般的沉寂。
血色朝露,凝结着昨夜惊心动魄的死亡阴影,也映照着这一刻,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的微光。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但黎明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又将是什么?是带着伤痕的相守,还是另一场无声的诀别?命运的齿轮,在生死考验之后,似乎悄然转向了一个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