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气象观测站的顶层,时间仿佛凝滞。姬矢准背靠着锈蚀的仪器支架,目光穿过破损的玻璃窗,落在远方那座如同巨兽般蛰伏的城市。夜风穿过空洞的窗框,带来远处霓虹灯模糊的光晕和都市低沉的嗡鸣。
他缓缓抬起右手,手背上,“平衡之证”的叶片状印记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不易察觉的微光。与进化信赖者那带着灼热使命感的脉动不同,这印记散发出的是一种沉静而恒定的暖意,如同深埋地底的古老根系,与某种更宏大、更基础的规则相连。
体内,曾经属于奈克瑟斯的光能狂暴奔涌之感已彻底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星空般深邃、如流水般可塑的全新能量——衡光之力。它不再催促他去战斗,而是静静地流淌,延伸出无数无形的“触须”,感知着周围的一切。他能“听”到铁锈在空气中缓慢氧化剥落的细微声响,能“看”到尘埃在气流中遵循着复杂轨迹的舞蹈。世界在他眼中,从未如此清晰,也从未如此……可以被理解,甚至可以被引导。
“疑惑吗?”唐彬的声音在他意识深处响起,没有预兆,平和如水面微澜。
姬矢准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意念已做出回应:“不。只是……陌生。这份力量太过平静,与战斗的激烈格格不入。”
“暴风眼亦是平静的。”唐彬的回应带着一贯的哲理,“‘平衡’并非回避冲突,而是理解其根源,并选择最根本的解决之道。摧毁一朵浪花,浪潮依旧;理解潮汐的引力,方能真正影响大海。你过去的战斗,是前者。而现在,你开始接触后者。”
姬矢准沉默片刻,目光依旧停留在远方的城市。那里有无数鲜活的生命,有千树怜在守护,也有黑暗在滋生。
“怜和那个女孩……”
“tLt的记忆处理很彻底,但精神的烙印非技术可轻易抹除。黑暗播下的种子,仍在阴影中汲取养分。”唐彬的语调毫无波澜,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更值得注意的是,处理过程中,有另一股力量介入,加固了某些封锁。手法……不属于这个星球的技术层级。”
新的变数。姬矢准眼神微凝。他意念一动,脚边一截脱落的锈蚀螺栓无声悬浮起来,表面的红锈在微观粒子的精准剥离下迅速褪去,露出银亮的金属本体,随即又在下一刻,如同沙堡崩塌般,化作一捧均匀细腻的铁粉,簌簌落下。
分解与重构。他正在学习这种新的“语言”。
自由堡垒,指挥中心。
巨大的环形主屏幕上,并列显示着两段经过无数次分析、降噪、增强的战斗录像。一段是蓝色奈克瑟斯与莱芙丽雅的激战,另一段,则是昨夜银黑色巨人——代号“平衡者”——在黑暗领域内那堪称诡异的作战过程。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没有能量对撞的炫光。有的只是触手的无声崩解,黑暗光弹的形态转化与吸收。
吉良泽优站在屏幕前,纤长的手指在空中虚点,调出一组组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能量输出峰值,不足奈克瑟斯蓝色形态的十分之一。但能量利用效率,初步估算超过百分之九千七百。这违背了所有已知的能量守恒定律。”
他的声音冷静得像是在朗读一份与己无关的实验报告。
“结论。”松永管理官坐在阴影处的座椅上,只有指尖偶尔敲击扶手的动作,显示他并非真的平静。
“目标b-01,‘平衡者’,其力量运作原理,并非基于能量释放,更接近于……对物理规则的局部修改。”吉良泽优的瞳孔中倒映着流动的数据,“它不是在‘对抗’黑暗,而是在‘否定’黑暗存在的某些基础。如同用橡皮擦去纸上的污迹。”
指挥室内一片寂静。未知带来恐惧,而无法理解的未知,带来的是更深层的忌惮。
“姬矢准……”松永缓缓念出这个名字,“一个本应被淘汰的适能者,却成为了更危险的不稳定因素。和仓队长。”
“在。”和仓英辅上前一步,身形挺拔。
“调整部署。”松永的声音不容置疑,“对蓝色个体(奈克瑟斯)的接触等级维持原状。集中所有可用资源,优先级SSS,目标:彻底查明‘平衡者’的力量来源、运作机制、以及……控制或消除它的可能性。我要知道,它究竟是守护神,还是披着光之外衣的、更高级别的威胁。”
“明白。”和仓沉声应道,眼神扫过屏幕上那银黑色的身影,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命令化作无形的电波,传达到夜袭队的每一位成员,也传达到了监控网络的每一个节点。一张针对“平衡者”的无形大网,开始悄然收紧。
城市的另一面,千树怜轻轻关上了病房的门。
佐久田惠在药物作用下安然入睡,呼吸平稳。但怜握着进化信赖者的手,却无法完全放松。孤门一辉悄悄传递的消息言犹在耳——记忆警察的清除程序,遇到了预料之外的阻力,似乎有某种外部力量在阻止惠的记忆被彻底抹除。
这让他感到不安。并非完全源于对惠的担忧,还有一种对局势失控的预感。黑暗梅菲斯特的袭击目标明确地指向了与他有关的人,这是一种卑劣却有效的战术。而昨夜那个银黑色巨人的介入,虽然解了围,却也带来了新的谜团。
他能感觉到,那位巨人离去时投向他的目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与审视。那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姬矢先生……”怜低声自语。他回忆起姬矢准将进化信赖者交付给他时的眼神,决绝,却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与昨夜那银黑色巨人的沉静相比,判若两人。光之力量,难道真的存在如此截然不同的形态吗?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这份看似平凡的和平,之下却涌动着如此多的暗流。他握紧了拳头,感受到体内光之力的回应。无论如何,他必须守护下去。
地底深处,超越tLt监测范围的废弃管网中。
沟吕木真也靠坐在潮湿冰冷的管壁上,胸膛剧烈起伏。与衡光的短暂交手,留下的并非皮开肉绽的创伤,而是一种更令他烦躁的“空虚感”。仿佛他引以为傲的黑暗力量,在那银黑色巨人面前,失去了存在的根基,被某种更本质的东西从根本上“抹除”了。
“那到底是什么……”他嘶哑地低吼,眼中红光明灭不定。
“规则层面的干涉。”石堀光彦(黑暗扎基)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回荡,带着一种冰冷的兴味,“很有趣,不是吗?这个宇宙的光,终于出现了不同于诺亚一系的、触及本质的变数。这证明,‘舞台’比我们想象的更广阔。”
“我不想听这些!我要撕碎它!”沟吕木的愤怒中带着一丝自己不愿承认的恐惧。
“愤怒是无能的咆哮。”扎基的声音充满嘲讽,“它的出现,意味着简单的力量对抗已失去意义。我们需要……改变策略。那个女孩,佐久田惠,她的心灵很脆弱,是绝佳的‘容器’。”
沟吕木抬起头,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不是植入恐惧,那太低级。”扎基的低语如同毒蛇缠绕灵魂,“是植入‘认知’的裂痕。让她在潜意识里,将‘光’与‘失去’、‘守护’与‘悲剧’紧密相连。当蓝色的战士一次次试图守护,却一次次见证因光而起的‘不幸’……你说,他那颗充满希望的心,还能坚持多久?”
沟吕木脸上缓缓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摧毁肉体是下策,玷污信念,让光从内部腐朽,才是艺术。
“而当他的希望彻底转化为绝望之时……”扎基的声音充满了愉悦的预期,“那份极致的负面情感,将为我冲破最后的封印,提供最甜美的祭品。”
更深、更毒的阴谋,如同地下暗河,开始无声流淌。
气象观测站内,姬矢准缓缓睁开眼。
他与唐彬的意识交流已经结束。窗外,夜色更浓,城市的灯火也稀疏了不少。他不再去思索tLt的动向,也不再焦虑于黑暗的下一步。那种纷杂躁动的情绪,似乎正被体内平稳流转的衡光之力逐渐抚平。
他伸出手,接住从破洞屋顶落下的一滴夜露。水珠在他掌心悬浮,内部折射着微光,仿佛蕴含着一片小小的星空。
唐彬最后的话语在他心中回响:“记住,姬矢准。平衡之道,始于对万物运作的理解,终于对自身内心的掌控。你的意志,是维系天平平衡的……唯一砝码。”
他握拢手掌,水珠无声地渗入皮肤,化为最纯粹的能量粒子,补充着微不足道的消耗。
山雨欲来,风满楼。但此刻的他,心静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