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陆铮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姜晓荷心里激起千层巨浪。
赵家在查……当年被抱错的孩子？
这几个字，仿佛带着魔力，瞬间将她拉回到红星公社那间逼仄的卫生院，拉回到她得知自己身世时那份彻骨的冰冷和茫然。
怎么又是抱错孩子？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多被错换的人生！
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尖的凉意顺着手臂蔓延至全身。
“他们……查这个做什么？”姜晓荷的声音有些干涩。
陆铮握着她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他知道，这件事触动了她心底最深的伤疤。
“具体原因不明。”陆铮的眼神沉静如水，条理分明地分析着。
“但赵家行事如此隐秘，动用的还是最核心的内卫，说明这件事对他们至关重要。”
“我父亲的老部下传来的消息里，特意提了一句。”
他的声音顿了顿，“赵家这次兴师动众，像是在找一个当年被抱错了的……男孩。”
男孩？
姜晓荷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震惊。
她一直以为，这种偷龙转凤的戏码，多半是发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为了一个男孩的名分。
可赵家是什么人家？权势滔天的京城第一家，他们还需要用这种手段？
除非……
一个大胆又荒谬的念头，在姜晓荷的脑海里疯狂滋长。
除非，被换掉的那个，是他们赵家自己的孩子！
“你的意思是……”姜晓荷的声音都在发颤，“赵家当年丢了个儿子，现在想找回来？”
“有这个可能。”陆铮点了点头，“也可能，是他们怀疑现在的某个子孙，并非赵家血脉。”
无论是哪一种，对赵家而言，都是足以动摇根基的惊天丑闻。
“真是天大的讽刺。”姜晓荷忍不住冷笑出声。
笑声里，却带着一丝悲凉。
“他们高高在上，把别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报应终于落到自己头上了。”
她想起了张桂芬。
那个为了私利，亲手调换了她和林静姝人生的女人，最终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那调换了赵家孩子的，又会是谁？
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而那个被抱错的男孩，他现在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背后，竟牵扯着京城最大的权贵家族？
一瞬间，无数的疑问和猜测涌上心头。
姜晓荷甚至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男孩，产生了一丝同病相怜的复杂情绪。
她太清楚那种被命运愚弄的滋味了。
“我们……能查到吗？”姜晓荷看向陆铮，“如果我们比赵家先找到那个人……”
那将是插进赵家心脏最锋利的一把刀！
陆铮的目光深邃，他看着姜晓荷眼中燃起的火焰，没有立刻回答。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晓荷，”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这件事，比我们之前遇到的任何一次交手，都要危险。”
“这等于是在老虎的心口上挖肉。赵家现在是困兽，一旦被我们触及这个秘密，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将我们彻底抹杀。”
姜晓荷的心沉了下去。
她知道陆铮说的是事实。
之前的假钞案、纵火案，都还属于商业斗争的范畴。
可血脉传承，对于一个世家大族来说，是绝对不能触碰的逆鳞。
“我明白了。”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冲动，“这件事，我们得从长计议。”
“对。”陆铮握紧了她的手，“当务之急，是先让那只‘疯狗’，反咬赵家一口。”
他口中的“疯狗”，自然是指那个张记者。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了忠叔的声音。
“少奶奶，三少爷，张记者来了，说稿子写好了，想请您过目。”
姜晓荷和陆铮对视一眼。
效率还挺高。
“让他进来。”
片刻后，张记者弓着腰，亦步亦趋地跟在忠叔身后走了进来。
他比昨天看起来更加憔悴，眼下两团浓重的黑影，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
他双手捧着几页稿纸，高高举过头顶，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姜……姜老板，陆三少。”他声音发虚，不敢抬头，“稿子……我写好了，您二位看看，要是有不满意的地方，我……我马上改！”
小五上前，接过稿纸，先递给了陆铮。
陆铮只扫了一眼标题，便递给了姜晓荷。
姜晓荷接过稿纸，仔细看了起来。
标题起得就很耸动——《良心与黑心：一家国营菜馆在风雨中的坚守》。
文章通篇没有提一个“赵”字，却处处都是赵家的影子。
从“某些势力为一己私利，恶意打压同行”，写到“无良媒体为虎作伥，捏造事实”，再到“小人暗中使绊，欲置良心店家于死地”。
然后笔锋一转，开始大书特书陆家菜馆的“高风亮节”。
什么“面对抹黑，老板娘亲自试菜以证清白”，什么“面对挖角，承诺分红与员工共渡难关”，什么“面对质疑，用上乘的菜品和公道的价格赢得百姓交口称赞”。
张记者把自己也写了进去，成了一个“一度被蒙蔽，后幡然醒悟，决心揭露真相”的良心发现者。
整篇文章，辞藻华丽，情感饱满，把陆家菜馆塑造成了在强权阴影下顽强不屈的平民英雄。
看得姜晓荷差点笑出声。
这家伙，为了保住饭碗，真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写得不错。”姜晓荷放下稿纸，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张记者闻言，像是得了特赦令，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差点瘫倒在地。
“您……您满意就好。”
“只是……”姜晓荷拿起笔，在稿纸上勾画了几处，“这里，可以再改改。”
她指着其中一段：“你写我们赢得了百姓称赞，太空泛了。改成‘街坊邻里自发前来，排起长队，用真金白银为良心投票’，这样更具体。”
“还有这里，写我们老板有风骨，这不行，太自夸了。”
姜晓荷摇摇头，“改成‘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食客说，他在这家菜馆里，吃到了失传已久的老味道，更吃到了久违的人情味’。”
张记者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额头冷汗都下来了。
这位姜老板，年纪轻轻，怎么对这里面的门道这么精通？
这笔杆子，比他这个专业写稿的还厉害！
“最后，”姜晓荷的笔尖，在“某些势力”四个字上重重一点，“把这四个字，改成‘盘踞在前门大街多年的某餐饮黑手’。”
一句话，几乎就是指着赵家菜馆的鼻子骂了。
张记者的脸瞬间煞白。
“姜老板，这……这么写，会不会太……”
“太什么？”姜晓荷抬眼看他，眼神清冷，“你不敢？”
张记者对上她的目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敢！我敢！”他一咬牙，把心一横，“我马上就去改！”
“很好。”姜晓荷满意地点了点头，“稿子改好，就想办法发出去。至于发在哪儿……”
她沉吟片刻。
《京城日报》是别想了，那是官方喉舌，不可能发这种文章。
其他小报，又怕顶不住赵家的压力。
就在这时，陆铮开口了。
“交给我。”他看着姜晓荷，语气平淡却笃定，“我来安排。”
有他这句话，姜晓荷就彻底放心了。
打发走战战兢兢的张记者，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
姜晓荷伸了个懒腰，今天这一天，真是跌宕起伏。
“也不知道这篇文章发出去，赵家那帮人会气成什么样。”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陆铮看着她狡黠的笑容，眼神也柔和下来。
“他们很快就没空生气了。”
“嗯？”姜晓荷不解地看他。
陆铮却没有解释，只是站起身，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
“夜深了，去休息吧。”
姜晓荷乖乖地点了点头。
虽然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但只要这个男人在身边，她就觉得无比安心。
然而，两人刚准备回屋，院门却又一次被急促地敲响了。
“少奶奶！三少爷！”
是小五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紧张。
陆铮的眉头瞬间蹙起，大步上前拉开院门。
小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色发白，气息不稳，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只听小五喘着粗气，急声道：“刚刚得到消息，赵家……赵家的人，找到了一个疑似当年被抱错的男孩！”
什么？！
姜晓荷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么快？！
“那个人……现在在哪儿？”陆铮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
小五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人，已经被赵家秘密带走了。我们的人跟丢了。”
“但是……”小五从怀里掏出一张被汗浸湿的纸条，递了过去。
“我们的人在现场，捡到了这个！”
陆铮迅速展开纸条。
姜晓荷也凑过去看。
那不是一张完整的纸，像是什么东西上撕下来的一角，上面只有几个潦草的字。
——京城，机械厂，孙……
孙？
姜晓荷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被她安排进陆家菜馆后厨，踏实肯干的年轻人。
孙师傅的孙子——孙小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