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囊城如同一台逐渐加速的精密机器,在“砺刃计划”和贡献点制度的驱动下,爆发出了惊人的活力与效率。任务大厅人声鼎沸,外出小队络绎不绝,带回宝贵的资源和数据。然而,正如阳光越强烈,阴影便越深邃,在这片奋发图强的景象之下,各种规则之外的暗流也开始滋生、涌动,考验着这座新生堡垒的秩序与人性底线。
在任务大厅最嘈杂的休息区边缘,或是某条通往废弃仓库的偏僻通道尽头,甚至是在深夜的公共洗漱间,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个身影看似无意地靠近,进行着短暂而隐秘的接触。交谈声压得极低,语速快而含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最近风声紧,‘鼹鼠’那边新到了一批货,好东西…从‘清道夫’某个废弃据点里扒出来的,能量电池,军规品,满电!比工巧战团配发的耐用三成!就是…来路有点扎手。” “…多少?” “这个数。”对方比划了一个手势,“不还价。要么贡献点,要么用等值的抗生素或者高纯度水来换。‘鼹鼠’只认硬通货。” “…风险太大了。被‘织网’盯上…” “怕就别干!有的是人想要。城外拼命,不就是为了活得更好点?指望着那点死板的配给和任务点数,什么时候能换个单间?什么时候能让你家崽子天天吃上合成肉糊?”
黑市,这个在严格配给制和贡献点经济下必然滋生的幽灵,已然在青囊城的阴影中悄然成型。流通的不仅仅是这些违规的军用品。有些小队在执行任务时,会发现一些未被记录在案的稀有资源点——一小片高能量矿脉、一种具有未知效用的变异植物、甚至是旧时代遗留的、可能蕴含技术的密封容器。按照规定,这些发现必须立即上报。但总有人会选择隐瞒,偷偷开采或采集,然后通过“鼹鼠”这样的黑市中间人出手,换取远高于官方任务的贡献点,或是那些在官方渠道根本无法获得的“奢侈品”:烈酒、浓缩兴奋剂、未经审查的旧时代娱乐数据、甚至是经过改造的私人通讯设备。
这些交易极其危险。“织网”战团的内务安全部门并非虚设,他们的线人可能就隐藏在这些阴暗角落的听众之中。一旦被抓,惩罚是严厉且公开的:巨额贡献点罚没、强制送入环境最恶劣的“惩戒矿坑”进行长期劳役、在所有公共终端标记其身份信息使其难以再组队,情节严重者甚至会被处以极刑,以儆效尤。然而,高额利润和对更好生活的渴望,如同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毒饵,不断吸引着冒险者和绝望者铤而走险。
随着外出小队的数量爆炸式增长,对已知安全区域内有限资源的竞争也日益激烈。任务大厅发放的采集任务,其资源分布点往往是大致区域,并非精确坐标。这就意味着,不同小队很可能在同一片区域活动,争夺同一批资源。
冲突开始从最初的互相警惕、言语警告,逐渐升级。 “‘夜枭’小队,你们越界了!这片‘凝光草’是我们‘磐石’先标记的!”公共通讯频道里,响起压抑着怒气的警告。 “放屁!地图上写你们名字了?谁采到就是谁的!野外规矩不懂吗?” “妈的,找茬是不是?我们辛辛苦苦清理了周围的刺棘,你们倒想来摘桃子?” “少废话!手快有手慢无!”
推搡、辱骂变得常见。更有甚者,开始使用一些阴暗的手段:故意惊扰附近的低威胁生物群制造混乱;散布虚假的危险信息吓退竞争对手;甚至暗中破坏对方留下的路标或采集工具。虽然尚未爆发大规模械斗——所有人都清楚,一旦动用制式武器内斗,后果将是灾难性的,指挥部绝不会容忍——但这种紧张的竞争氛围和逐渐消失的信任,让许多小队的野外行动平添了几分内部消耗和压力。
一起标志性事件发生了:“远航”小队和“掘进者”小队为了争夺一处小型露天矿脉的开采权,从口头争执发展到肢体冲突,双方数人扭打在一起。混乱中,“掘进者”小队一名队员失足摔下陡坡,腿部骨折,伤势严重。事件被恰好路过的巡逻队上报。
指挥部反应迅速而强硬。顾凌亲自下令,涉事双方小队所有成员,即刻起无限期暂停所有城外任务权限,扣除当月全部配给和贡献点,强制参加为期一个月的“秩序重建”劳役(包括清理最肮脏的下水道和处理医疗废物),并公开通报批评。雷刚则在训练场上对着所有集结的小队队长咆哮了整整一个小时,重申铁一般的纪律。
这次严厉的惩罚暂时压制住了恶性竞争的苗头,但所有人都知道,根源——资源的相对稀缺性和任务分配机制的不完善——并未解决。摩擦的土壤依然存在。
而在这物资与冲突的暗流之外,另一种更隐蔽、更伤人的潜流也在悄然蔓延——那就是针对“异常”的排斥与恐惧。焦点之一,便是妞妞。
起初,人们只是对她的能力感到惊奇和些许不安。但随着时间推移,尤其是“蜂群事件”细节的模糊流传,这种情绪在一些人心中发酵、变质。
在公共取水点,李芸带着妞妞排队时,能明显感觉到前面的人下意识地加快动作,与她们拉开一点距离。她能听到压低的议论: “就是那个孩子…能招虫子…” “离她远点,听说她看人的眼神都不一样,怪瘆人的…” “谁知道那能力会不会传染?跟变异生物打交道,身上说不定带着我们不知道的病毒…”
一些原本和妞妞一起玩的孩子,被家长严厉告诫不要再接近她。小石头有一次哭着跑回家,说邻居家的小孩骂妞妞是“怪物”,不跟他玩了。
更恶劣的是,开始出现匿名的投诉信,被投递到社区管理处的意见箱,甚至直接发送到指挥部的公共信箱。信件内容从“建议对该特殊个体进行医学隔离观察,以确保公共安全”,到更极端的“要求禁止此等可能引来变异生物的不稳定因素接触公众”,言辞看似理性,却充满了冰冷的歧视和恐惧。
李芸变得愈发警惕和敏感。她尽可能减少带妞妞去公共场所的次数,除非万不得已。她试图向女儿解释,但五岁的孩子如何能完全理解成人世界的复杂与恶意?妞妞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她更多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那些不会用异样眼光看她的、温顺的小生物说话。她有时会仰起脸,用那双清澈却带着困惑的眼睛问妈妈:“妈妈,为什么小甲虫喜欢我,可是小明却不跟我玩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李芸只能紧紧抱住女儿,心如刀割。她知道,这种无形的伤害,有时比城外的变异生物更让人无力。
顾凌和楚望也注意到了这些现象。他们严厉斥责了匿名信的行为,并通过官方渠道再次强调了团结与包容的重要性,但无法彻底消除深植于人心中的非理性恐惧。他们能制定规则惩罚犯罪行为,却难以规训每一个阴暗的念头。
青囊城在高速运转,展现出惊人的恢复力和适应力。但在这片繁荣之下,贪婪、竞争、恐惧的暗流也在不断冲刷着秩序的堤坝。顾凌深知,这座堡垒面临的威胁,从来不止于城外的变异巨兽和神秘牧者,更来自于内部悄然滋生的锈蚀与裂痕。如何疏导这些暗流,如何平衡发展与公平,如何保护每一个公民(包括像妞妞这样的特殊个体),如何巩固内部的团结与信任,成为了比应对外部威胁更加复杂和长期的挑战。前方的路,依然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