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
这后半夜竟然飘起了大雪,庙外的大地,白绿相配。
寒风刺骨吹过废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大悬空寺昨夜的喧嚣与恐惧,似乎已被这风雪彻底掩埋。
“都快点!收拾好东西,我们马上出发!”
千霜的声音清脆而急促,在营地中回荡。
镖师和商队伙计们不敢有丝毫怠慢,他们心有余悸,动作飞快地打包着行囊。
昨夜那吞噬光明的恐怖阴影,那青衫道人一指点出净化一切的清光,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想在这鬼地方多待一刻。
陈玄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众人忙碌。
“前辈,都准备好了。”千霜快步走到陈玄面前,神情恭敬。
“我们这就出发。”
陈玄微微颔首。
“走吧。”
他没有多言,转身便迈开了步子。
队伍立刻跟上,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各种游侠,商旅,镖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这片不祥的废墟。
队伍中,气氛压抑。
人们低声交谈着,话语里满是后怕与庆幸。
“要不是陈前辈,我们昨晚就全完了……”
“是啊,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简直闻所未闻。”
“陈前辈才是真正的高人!一指点出,那鬼物就灰飞烟灭,简直就是神仙手段!”
“以后可得在佛前多烧几炷香,感谢佛祖派了神仙来救我们。”
听着这些议论,千霜心中同样感慨万千。
她看了一眼走在队伍最前方,那个看似普通却又无比挺拔的青衫背影,心中愈发敬畏。
队伍行出了数十里,前方地势渐缓,官道也变得清晰起来。
陈玄忽然停下脚步。
千霜连忙策马赶上,疑惑道:“前辈,怎么了?”
陈玄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
“我尚有要事,就不与你们同行了。”
他顿了顿,编造了一个理由。
“昨夜那邪祟虽被我灭杀,但我观其气息,似乎有同党潜伏,我需折返回去,斩草除根,以免再生祸端。”
听到这话,千霜点点头。
面前的这位,毕竟是和天晶城城主同行的大能,无需他这等人担心。
陈玄看向千霜:“你们继续前进,我们前方城镇再会。”
说罢,不待千霜再言,他身形一晃,整个人便如同青烟般,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
所有人都被这一手神鬼莫测的身法惊得目瞪口呆。
短暂的震撼过后众人心中只剩下更深的敬畏。
千霜对着空气深深一拜。
“前辈多加保重!”
她翻身上马,对着身后众人沉声喝道。
“走,我们继续赶路,不可辜负前辈的庇护!”
队伍再次启程。
而在他们身后,陈玄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一棵古树的枝干上。
他看着镖局队伍远去的背影,眼神古井无波。
“黑渊……”
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身影再次一闪,消失在原地。
他的目标,自然是大悬空寺。
夜幕,再次降临。
大悬空寺废墟,死寂一片。
呼啸的寒风,像是这废墟唯一的主人。
沙沙。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死寂。
十几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破败的大殿之内。
他们全身笼罩在黑衣之中,只露出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着精光的眼睛。
为首的黑衣人蹲下身,伸出戴着黑手套的手,在地上捻起一撮尘土。
他凑到鼻尖轻嗅,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这剑君可真强,吞灵这种东西,居然连气息都不剩了。”
另一名黑衣人冷笑道:“哼,一个只会用蛮力的莽夫。”
为首的黑衣人站起身,环顾四周,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也对,虽然舍了吞灵,但总算把那个可怕的道人引走了。我们的布置,才算没被发现。”
“老大英明!”
“没错,那剑君再强,也想不到我们是声东击西!”
一名黑衣人走到那尊半边坍塌的泥胎佛像前,轻蔑地踢了一脚。
“什么剑君,我看是名不副实!要是他真有本事,就该留下来查探到底,而不是被我们这点小手段给骗走!”
“哈哈哈,说得对!他也就这点本事了!”
众人皆笑谈起来,言语间充满了对陈玄的不屑与嘲讽。
他们确信,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
那个强大的道人,已经被他们轻易地调虎离山。
“是吗?”
一个淡漠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们身后响起。
这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们地回头,汗毛在一瞬间倒竖起来。
只见那衫道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正平静地看着他们。
他就像是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你……你不是走了吗?!”
为首的黑衣人又惊又怒,声音都有些变调。
陈玄没有理会他的惊骇,而是缓缓踱步,语气平淡地叙述着。
“我确实走了。”
“但走着走着,我发现了一些疑点。”
“先前庙里有人说,他们来这庙待了许多次都不曾出状况,怎么我一来,便出了这种东西,我亦非什么招灾体质,想来是有人怕我发现什么,便找这东西出来搅局,引我的注意,那我便只好将计就计了。”
陈玄目光平静的看着这群人,
他们脸上的嘲讽与不屑,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惊恐与难以置信。
“杀了他!”
为首的黑衣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发出一声怒吼。
他无法容忍这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结阵,绞杀!”
十几名黑衣人瞬间反应,他们没有丝毫犹豫,身形急速闪动,转眼间便结成了一座玄奥的阵法。
阵法启动,黑气升腾,十几道凌厉的杀招,从四面八方同时轰向中心的陈玄。
有化为毒蛇的刀光,有带着尖啸的血气,有诡异莫测的诅咒。
然而,这一切在陈玄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
他甚至没有动。
只是抬起眼皮,平静地看着那汹涌而来的攻击。
嗡!
一声轻微的震鸣。
以他为中心,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丝线,凭空浮现,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千相丝!
那些足以开山裂石的攻击,在接触到千相丝的刹那,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之壁。
刀光寸寸碎裂。
血气瞬间蒸发。
诅咒无声湮灭。
所有攻击,都被那看似纤弱的丝线,轻易地挡了下来。
陈玄心念一动。
那张由空间丝线编织的大网,猛然向外扩张。
噗噗噗!
那些黑衣人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他们身上的护体血气,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破碎。
所有人的身体都在半空中僵住,被无形的力量死死禁锢,动弹不得。
他们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玄缓步向他们走来。
那种实力上的绝对碾压,让他们从心底里涌出彻骨的寒意。
陈玄走到为首的黑衣人面前,伸出两根手指,点向他的眉心。
“搜魂。”
磅礴的神念之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那黑衣人的脑海。
“啊!”
黑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庞大的信息流,如同潮水般涌入陈玄的脑海。
大悬空寺……远古魔窟……黑渊组织……秘密据点……
原来这大悬空寺底下,也镇压着一尊大魔。
这大魔虽已离去,但魔窟仍在。
黑渊组织看中了此地,将其占据,做了人丹血池。
大悬空寺的数千僧众,并非凭空消失,全因黑渊组织而已。
陈玄收回手指,那名黑衣人双眼翻白,彻底没了声息,成了一具尸体。
他看了一眼其他被禁锢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漠然。
手一挥,千相丝猛然收紧。
噗!
十几具尸体,同时爆成一团血雾,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陈玄转身,根据搜魂得到的记忆,径直走向破败大殿中央那尊主佛。
他来到佛像前伸出手,按照记忆中黑渊组织血气运用的手法,在佛像的几个隐晦节点上依次点过。
每点一下,佛像便发出一阵微弱的红光。
当最后一个节点被点亮,整座佛像轰然一震。
地面之上,一扇由黑气构成的门扉,缓缓打开,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阶梯。
阴冷邪异的气息,从门后扑面而来。
陈玄面无表情,一步踏入其中,身影随即消失在黑暗里。
阶梯盘旋向下,深不见底。
阴冷潮湿的气息混杂着浓郁的血腥味,从下方不断涌来,几乎凝成实质。
陈玄拾级而下,脚步声在死寂的通道中没有激起半点回响,仿佛被这片黑暗吞噬。
他走了很久。
久到仿佛穿过了地壳,抵达了幽冥。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进入了一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地下空洞。
空气里的血腥气浓重到令人作呕,仿佛整片空间都被鲜血浸泡过千万遍。
空洞的四壁之上,嵌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骸骨,他们扭曲着,令人感到惊悚。
成千上万,无边无际。
那些骸骨保持着死前最后的姿势,有的双手合十,像是在绝望中祈祷。
有的四肢扭曲,骨节错位,似乎在承受无法想象的痛苦中挣扎。
还有的骸骨高举着手臂,仿佛想要抓住最后一线生机。
在森森白骨之间,陈玄看到了一些散落的念珠,破碎的佛钵,以及撕裂的僧袍残片。
这里,就是大悬空寺数千僧众的归宿。
曾经的佛门圣地,如今已化作一座白骨魔窟。
陈玄缓步走近一具骸骨。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
骨骼入手冰凉,质地脆弱,轻轻一捏,便有骨粉簌簌落下。
灵性全无。
这些僧众生前的修为,血气,精神,乃至灵魂,都被某种极致邪恶的术法榨取得一干二净。
陈玄收回手,目光投向空洞的最中心。
那里,是一个直径数百丈的巨大血池。
池中的血液粘稠如浆,表面咕嘟着血色的气泡,破裂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猩红色的不祥光芒从池底透出,将整个洞窟映照得如同修罗炼狱。
无数模糊的,扭曲的影子在血浆中沉浮,发出无声的哀嚎。
那是被抽干一切后,仅存于世的一点残碎执念。
陈玄的眼神冷了下来。
这血池的构造,这邪异的阵法,他认得。
与当初在苍云县,赤阳子用来炼制人丹的血池,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无论规模,还是其中蕴含的邪恶与怨念,都远胜万倍。
这根本不是为了炼制普通的人丹。
这是一处用来祭炼某种存在的终极血池!
“黑渊……”
陈玄口中念出这个名字,杀意在胸中翻涌。
此等邪物,断不可留存于世。
他不再犹豫。
陈玄摊开手掌,一簇金色的火焰在其掌心凭空燃起。
火焰迎风便长,迅速膨胀。
转瞬间,一轮直径数丈,散发着恐怖高温的煌煌大日,便悬浮于他的掌上。
火光驱散了血光,将他青衫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手臂肌肉绷紧,就要将这足以焚山煮海的火球,投入那罪恶的血池之中。
就在这一刻。
轰隆!
巨大的血池中心,突然剧烈地翻涌起来。
粘稠的血浆冲天而起,又重重落下,激起滔天血浪。
一个巨大的漩涡,在血池中央飞速形成,疯狂旋转,仿佛要将整个空间都吞噬进去。
陈玄投掷的动作顿住,目光锁定着漩涡的中心。
一道身影,在无数血浆的簇拥下,缓缓从池底升起。
血水顺着祂的身体滑落,没有沾染分毫。
那是一具完美的躯体,肌肤光洁如玉,线条流畅,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美感,与周围的血腥,污秽,白骨形成了最极致的反差。
祂完全浮出了血面,悬停在半空。
而后,祂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眸。
其中没有任何人类应有的感情,没有喜悦,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只有一片纯粹的、漠然的、视万物为刍狗的虚无。
那双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眸,跨越了数百丈的空间,与陈玄的目光,死死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