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河的水流声混着伤兵的呻吟,在王都的街道上拖出长长的影子。李砚站在城楼下,看着最后一队败兵踉跄着进城,铁甲与石板碰撞的脆响里,裹着半截折断的枪缨——那是先锋营的标志,此刻沾满了泥浆与暗红的血。
“李先生,王爷在了望塔上。”侍卫的声音压得很低,指了指城墙最高处的塔楼。那里孤零零立着个身影,玄色王袍在风里翻卷,像面被打垮的旗帜。
李砚攥紧了手里的军报,纸页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上面的字迹潦草而绝望:“河湾遇伏,先锋营覆没,余部溃退,炎骑追至城下……”墨迹晕开的地方,依稀能认出是主将最后的批注:“悔未听先生言。”
他拾级而上,塔楼的石阶上落着几片带血的甲片。越往上,风越烈,隐约能听见靖安王压抑的喘息声。等登上塔顶,正看见靖安王背对着他,望着青川河对岸的方向——那里的芦苇荡里,还插着几面歪斜的靖安军旗,更多的地方,已经被炎国的玄色旗帜覆盖。
“他们……没撑过半个时辰。”靖安王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肩膀微微颤抖,“五万兵,本王亲自点的兵,早上出发时还喊着‘凯旋’,现在……”
李砚没说话,只是将军报放在了望台的石桌上。上面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阵亡三万七千,被俘五千,逃回来的不足八千,连负责殿后的偏将都没了踪迹——听说他为了掩护残兵,带着亲卫冲进了炎国骑兵阵里,再也没出来。
靖安王转过身,眼眶通红,却没掉泪。他看着李砚,忽然抬手按在石桌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军报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花。
“你那天说的‘河湾芦苇深,易设伏’,是这里吗?”他指着青川河下游的弯道,那里此刻正飘着几具浮尸,“本王……本王当时以为你是怕了,是书生的怯懦……”
李砚望着那片芦苇荡,想起三天前军事会议上,自己把沙盘上的河湾位置圈成朱红色,反复强调“炎国骑兵善用回马枪,此处必是陷阱”。可当时靖安王被“直捣炎国粮仓”的念头烧得发烫,一把扫落沙盘上的陶俑,骂道:“一群畏缩的鼠辈!本王亲率大军,还怕他区区伏兵?”
如今想来,那些被扫落的陶俑,倒像是此刻横尸河湾的士兵。
“王爷,”李砚的声音很轻,“现在说这些没用了。”他指着城下慌乱的人群,“败兵冲乱了城防,民壮们在抢粮,再不想办法稳住,炎国骑兵一到,王都就真守不住了。”
靖安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脸色愈发苍白。街道上,败兵们丢盔弃甲,撞翻了小贩的摊子,孩子们抱着头躲在墙角,哭喊声刺破了午后的死寂。他忽然捂住脸,发出一声压抑的长叹,那声音里裹着悔恨与绝望,在风里散得很远。
“都听你的。”靖安王放下手,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你说怎么守,就怎么守。”
李砚立刻转身,对跟来的传令兵下令:“第一,关闭所有城门,用铁索加固,民壮上城墙协防,胆敢擅闯者,斩!第二,让粮官打开西仓,先给伤兵和孩子分粮,成年男子按人头定量,敢哄抢者,斩!第三,让斥候营沿城墙布哨,每隔百丈设一个了望点,发现炎国动向立刻回报!”
“斩”字掷地有声,传令兵愣了愣,猛地抱拳:“末将领命!”
等传令兵跑远,靖安王忽然问:“你就这么信能守住?”
“不信也得信。”李砚捡起块碎砖,扔进城墙下的护城河里,“王爷您看,这护城河宽三丈,炎国骑兵不善水战,想过来就得架浮桥。咱们在城头备足滚石和火油,他们架一次,咱们烧一次,耗也能把他们耗死。”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地球时的‘消耗战’,拼的不是谁拳头硬,是谁能撑到最后。”
靖安王没说话,只是重新转向青川河的方向。风掀起他的王袍,露出里面铠甲上的凹痕——那是早上冲锋时被流矢撞的,显得是那么萧索。
“先生!”一个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上塔楼,手里举着面染血的旗帜,“炎国……炎国把咱们的军旗插在河对岸了!他们还喊……喊王爷您是‘缩头乌龟’!”
靖安王猛地攥紧拳头,石桌上的军报被捏出几道裂口。李砚一把夺过那面旗帜,认出是靖安王亲军的军旗,旗角还绣着王府的徽记。
“别上当。”李砚将旗帜扔进护城河里,“他们就是想激怒您,让您出城决战。”
靖安王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但最终只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躁动褪去不少:“你说得对……不能上当。”他对城下喊道,“传本王令,谁也不许出城迎战!违令者,以通敌论处!”
城下的骚动渐渐平息,民壮们开始搬石头加固城门,伤兵被抬进临时搭起的医帐,炊烟从城角的炊事营升起,带着点焦糊味,却让慌乱的人心稍稍定了些。
李砚看着靖安王站在了望台前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位王爷好像一夜之间老了许多。他想起地球历史上的那些帝王,在战场上意气风发,也在败绩里垂头丧气,原来无论哪个世界,权力的重量都一样压人。
“先生,”靖安王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疲惫,“你说……那些死在河湾的士兵,会不会恨本王?”
李砚沉默了片刻,指着城楼下正在包扎伤口的小兵:“他们现在只想活下去,没时间恨。咱们能做的,就是守住这城,让他们的血没白流。”
夕阳西下时,炎国的先锋骑兵终于出现在视野里,玄色的盔甲在余晖里泛着冷光。李砚和靖安王并肩站在了望塔上,看着城墙上的士兵举起弓箭,看着护城河里漂着的火油桶,看着远处渐渐亮起的营火。
“准备迎战吧。”靖安王的声音平静了许多,“本王……跟你一起守。”
李砚点点头,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刀鞘上刻着的“守”字被风磨得发亮,像是在无声地应和。他知道,这一夜注定难熬,但至少,了望塔上的身影不再是孤单一人,而城下的王都,也终于有了点防御的样子。
夜色渐浓,第一支火箭划破天际,带着尖啸射向城墙。李砚深吸一口气,喊出了今晚的第一声号令:“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