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风卷着细雪,敲打着丞相府的窗棂。室内炭火烧得极旺,却驱不散那股沉沉的病气。丞相缠绵病榻已近一月,昔日清隽的容颜如今形销骨立,眼窝深陷,浑浊的双眼时常失神地望着帐顶繁复的绣纹。
汤药进了无数,太医换了几茬,病情却始终不见起色,反而日渐沉重。咳嗽成了痼疾,稍一动弹便喘不上气,连进食都成了负担,全靠苏小婉每日精心熬制的流食吊着性命。
这日午后,丞相从一阵剧烈的咳喘中缓过来,气息微弱地对守在榻边的苏小婉道:去……去请柳姑娘来……我想听听琴……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垂死之人的执念。到了这个时候,他念着的,还是那个惊才绝艳、让他觉得生命尚有几分趣致的柳依依。
苏小婉替他掖被角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帘,平静地看着他。那目光里没有嫉妒,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大人想见依依妹妹?她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妾身这就去请。
丞相混沌的脑子并未察觉她称呼的改变,只疲惫地闭上眼,等待着。
二
不过半个时辰,柳依依便到了。她披着一件雪狐斗篷,鬓角沾着未化的雪花,清丽的面容被寒气冻得微红,更添几分我见犹怜。
她走进内室,先是向榻上的丞相盈盈一拜:依依听闻大人病重,心中万分挂念。声音依旧柔美,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多了些真切的情谊。
丞相努力睁开眼,看到是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
然而,下一幕却让他如遭雷击。
只见柳依依行完礼,并未如往常般直接到他榻前,而是转身走向站在一旁的苏小婉,亲亲热热地挽起她的手臂,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熟稔与依赖:姐姐近日辛苦了,瞧着清减了不少。
苏小婉脸上竟也露出一丝极淡的、却真实存在的笑意,抬手替柳依依拂去发间的雪水,语气温和:妹妹冒着风雪过来,才是辛苦。快坐下暖暖身子。
两人之间那自然而然的亲昵,那一声声、,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丞相的心口!她们……她们何时如此熟络?!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骤然窜入他混乱的脑海!那些恰到好处的关怀膳食,那些柳依依看似无意的提及,那些琴音里的杀伐之气,那些崔姨娘的指控……碎片疯狂地旋转、拼凑!
他不是病了!他是被算计了!被这两个女人,联手算计了!
你们……你们……丞相猛地挣扎着想坐起来,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向她们,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剧烈的咳嗽再次席卷而来,让他整张脸涨得发紫,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苏小婉快步上前,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扶住他,替他拍背顺气,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大人切莫动气,太医说了,您这病最忌心绪激动。她端过旁边温着的药汁,小心地喂到他嘴边,快喝口药顺顺。
那药汁的味道熟悉而令人作呕,丞相猛地别开头,想要挥开药碗,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药汁泼洒了一些在锦被上,留下深色的污渍。
柳依依也走了过来,站在苏小婉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榻上狼狈不堪的丞相,那双总是含着秋水的美眸此刻清明如镜,映出他衰朽的形骸,没有半分情意,只有冰冷的审视。
大人,她的声音依旧悦耳,却字字如刀,姐姐为了您的病殚精竭虑,您可要好好保重才是。这药,还是喝了吧。
丞相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两个女子——一个是他明媒正娶却被他弃如敝履的正妻,一个是他引为红颜知己却从未真正得到的才女。她们站在一起,一个温婉平静,一个清冷绝情,仿佛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将他彻底困死在这华丽的牢笼里。
他张着嘴,想喊,想骂,想揭露她们的阴谋,却只能发出更加剧烈的咳嗽和喘息,眼前阵阵发黑。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
苏小婉稳稳地端着药碗,看着他那副模样,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成担忧的神色,柔声道:大人,喝药吧。
那碗漆黑的药汁,在丞相眼中,已与穿肠毒药无异。可他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小婉将药勺再次递到他的唇边。
窗外,风雪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