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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崇……他其实……”林薇的声音越来越低,气息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他要是……要是早点明白……”

她猛地呛咳起来,瘦弱的身体剧烈地颤抖,像风中残烛。护士连忙上前,熟练地为她拍背顺气,喂水。

周椰青僵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林薇未说完的话像一道惊雷,在她混乱的意识里疯狂炸响——“他要是早点明白……”明白什么?明白她的心意?还是……明白别的什么?

林薇在剧烈的咳嗽间隙,艰难地抬起手,对着周椰青的方向,极其轻微地摆了摆,示意她可以离开。那眼神里,没有怨恨,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

周椰青几乎是踉跄着逃出了那间充满死亡气息的病房。走廊惨白的灯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冲进洗手间,反锁上门,再也支撑不住,对着冰冷的洗手池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苦的胆汁灼烧着喉咙。她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作响。她掬起一捧冷水,狠狠地泼在脸上,试图浇灭心头那团混乱的、带着恐惧和巨大疑问的火焰。

镜子里映出一张湿漉漉的、惨白如鬼的脸,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惊惶和茫然。林薇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他要是早点明白……”

万崇……他该明白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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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涛馆”临海露台。

时间已近黄昏,海风失去了白天的暴烈,变得温柔而略带凉意,带着咸湿的气息拂过。露台被布置得简洁而圣洁。纯白色的薄纱帷幔从高高的穹顶垂落,随着微风轻轻飘荡。新鲜的白玫瑰和绿桔梗点缀在通道两侧的白色花架上,散发着清冽的芬芳。正前方,纯白的花艺拱门下,站着一位面容温和的牧师。一切都透着一种不真实的、梦幻般的纯净。

然而,这份纯净之下,却弥漫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悲伤。宾客不多,稀稀落落地坐在白色的座椅上。没有人交谈,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沉重的阴霾,眼神里充满了不忍和悲戚。空气中流淌的不是喜悦的期待,而是葬礼般的肃穆和压抑。

周椰青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套裙,站在露台入口处的阴影里,像一个沉默的幽灵,冷静地指挥着最后的细节。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颧骨处泛着一抹不正常的红晕,嘴唇紧紧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直线。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隐隐的闷痛,但她站得笔直,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确保这场“完美的告别”不出丝毫差错。

她的目光,越过白色的花架,越过肃穆的宾客,最终定格在红毯的尽头。

万崇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礼服,衬得他身形更加挺拔,却也更加孤寂。头发精心打理过,一丝不苟。他背对着众人,面朝着大海的方向。夕阳的金红色余晖洒在他宽阔的肩背上,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勾勒出一种凝固的、沉重的悲怆。他微微低着头,肩膀绷得很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周椰青甚至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在等待。等待他生命垂危的新娘,走上这条通往虚幻圆满的红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露台上的寂静被一种无形的张力拉扯着,越来越紧绷。牧师低头看了看手表,又抬眼望向入口方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周椰青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不详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摸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她毫无血色的脸。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来自医院的消息。这种死寂,比任何坏消息都更让人心慌。

突然,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一个穿着护士服的身影,满脸惊惶,跌跌撞撞地冲上了露台!她甚至来不及喘匀气,目光慌乱地在人群中搜索,最终定格在万崇僵硬的背影上。

“万先生!万先生!”护士的声音带着哭腔,尖利地划破了死寂,“林小姐……林小姐她……她突然昏迷!血压血氧都在掉!医生……医生让您立刻过去!可能……可能……”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恐惧和哽咽堵在了喉咙里。

轰——!

仿佛一颗炸弹在露台上无声地炸开!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万崇身上!

万崇的身体猛地一震!像被一道无形的巨力狠狠击中!他霍然转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夕阳的光芒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脸——那张英俊的、总是带着沉稳自信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濒临崩溃的茫然和死灰般的绝望。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护士,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希冀之光,如同风中残烛,在护士那惊惶的眼神里,彻底、无情地熄灭了。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万崇像一尊瞬间失去灵魂的石像,僵立在红毯尽头,面对着那片象征着林薇最后心愿的、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蔚蓝大海。海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他空洞得令人心悸的眼神。

下一秒,死寂被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咆哮彻底打破!

“啊——!!!”

那声音凄厉得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裹挟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猛地从万崇的胸腔里爆发出来!他像是被这声咆哮抽干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双膝重重砸在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骨头撞击地面的闷响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薇薇!薇薇——!”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前扑倒,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宽阔的肩膀剧烈地、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悲痛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那一声声破碎的、泣血的呼唤,汹涌而出。那不是哭泣,是灵魂被硬生生撕裂时发出的、最原始的悲鸣。

露台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万崇那绝望的、破碎的呜咽声,和海风呜咽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首献给死亡的、凄厉的挽歌。白色的玫瑰在风中轻轻摇曳,纯白的纱幔无力地飘荡,圣洁的布置在巨大的悲怆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而讽刺。

宾客们有的掩面而泣,有的不忍地别过头。牧师在胸口划着十字,低声祈祷。

周椰青站在阴影里,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看着那个匍匐在地、崩溃痛哭的男人,看着他挺拔的脊梁被绝望彻底压垮。万崇每一声痛苦的呜咽,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痛楚尖锐地蔓延开,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然而,在这灭顶的痛楚之中,另一种冰冷彻骨的、近乎残酷的清醒,也同时攫住了她。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小腹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坠胀的绞痛——那是她身体里正在疯狂肆虐的恶魔发出的信号。林薇倒下了,在触碰到幸福幻影的前一秒。而她周椰青……她的时间,也所剩无几。

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海腥味的冰冷空气。那空气刺得她肺部生疼,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她挺直了背脊,那双因为病痛和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却燃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火焰。冷静得近乎冷酷。

她迈开脚步,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稳定的“叩、叩”声。她穿过凝滞的人群,无视那些投来的或悲伤或诧异的目光,径直走向那个匍匐在红毯尽头、被巨大悲痛彻底击垮的男人。

她在万崇身边停下脚步,微微俯下身。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他的呜咽和海风的呜鸣,砸进他混乱不堪的意识里:

“万崇。”

万崇的哭声猛地一窒,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抬起满是泪痕和尘土的脸,眼神涣散,茫然地看着她,像是不认识眼前的人。

周椰青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刺入他空洞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她还没走!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跟我去医院!去见她!立刻!马上!”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万崇麻木的神经。他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一丝微弱的光亮挣扎着浮现。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漂浮的绳索,尽管那绳索也可能通向更深的漩涡。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沾满灰尘的手死死抓住周椰青伸过来的小臂,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借着她手臂的力量,他挣扎着,踉跄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面上爬了起来。

周椰青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也仿佛感觉不到手臂上传来的剧痛。她猛地转身,黑色的裙摆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声音冷冽如冰,穿透露台上沉重的空气:

“车在外面!走!”

她不再看那片精心布置却沦为背景的白色“天堂”,不再看那些沉浸在悲伤中的宾客。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医院!那个弥漫着消毒水和死亡气息的地方!她拉着万崇,像拖着一具沉重的行尸走肉,脚步急促而坚定地冲下露台,冲向停车场。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而凌乱,像密集的战鼓,敲打在通往终点的道路上。

白色的纱幔在他们身后无力地飘荡,仿佛在无声地哀悼这场注定无法完成的、破碎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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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的灯光比走廊更加惨白,像一层冰冷的霜,覆盖在一切物体表面。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而急促的“滴滴”声,屏幕上代表着生命体征的线条剧烈地上下波动着,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悬崖峭壁。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混杂着药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流逝的衰败气息。

林薇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像一具被精密仪器强行挽留的躯壳。她的呼吸极其微弱,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艰难的起伏,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嗬嗬”的杂音,仿佛随时会彻底断裂。蜡黄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死灰,眼窝深陷,嘴唇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唯有那微弱起伏的胸口,还在宣告着这场与死神的拉锯战尚未结束。

万崇几乎是扑到了病床边,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林薇枯槁的手,却又在即将碰到时猛地缩回,仿佛那枯瘦的手指是滚烫的烙铁。他只能死死地抓住床沿的铁栏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指甲刮擦着冰冷的金属,留下刺耳的声音。

“薇薇……薇薇……我来了!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看看我!”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一遍遍地呼唤,像一只濒死的困兽。

然而,林薇毫无反应。只有那艰难而痛苦的呼吸声,证明着她还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挣扎。

周椰青站在病房门口的阴影里,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她看着病床上那个被死亡阴影彻底笼罩的躯体,看着万崇崩溃绝望的背影,胃里那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翻搅感再次汹涌地顶了上来。她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用尖锐的疼痛压制着呕吐的冲动,血腥味瞬间在嘴里弥漫开。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林薇那只没有插着输液管的手,极其轻微地、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食指的指尖,微微地、颤抖着,指向了床头柜的方向。

周椰青的心猛地一跳!她顺着那微不可查的指尖方向看去——床头柜上,除了水杯和药瓶,放着一个眼熟的、略显笨重的黑色VR眼镜盒子!那是她上次来医院时,借口“测试婚礼现场沉浸感”留下的!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她的脑海!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个箭步冲上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在万崇和护士惊愕的目光中,她一把抓起了那个VR眼镜盒子!

“万崇!”周椰青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命令的急迫,她猛地将盒子塞到万崇僵硬的怀里,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戴上它!快!戴上它!这是她……这是她最后想让你看的东西!快!”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死死地盯着万崇空洞的眼睛。那眼神仿佛有魔力,穿透了他绝望的迷雾,直刺灵魂深处。

万崇茫然地低下头,看着怀里那个冰冷的黑色盒子,又抬头看看周椰青那双燃烧着奇异火焰的眼睛,再看看病床上依旧毫无知觉、只有艰难呼吸的林薇。他混乱的大脑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指令,但周椰青眼中那近乎偏执的疯狂和笃定,像一道强光,短暂地刺破了他绝望的黑暗。

他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颤抖着手,笨拙地、几乎是慌乱地打开了盒子,取出了那个黑色的VR眼镜。镜片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戴……戴上?”他喃喃地问,声音嘶哑,眼神里充满了无助的迷茫和一丝被强行点燃的、微弱的希冀。

“对!戴上它!”周椰青斩钉截铁,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现在!立刻!在她身边!”

万崇不再犹豫,或者说,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手忙脚乱地将那副VR眼镜架在了自己的头上,笨拙地调整着松紧带。黑色的镜片瞬间覆盖了他的双眼,将他与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现实世界暂时隔绝开来。

就在他戴上眼镜,启动设备的瞬间——

病床上,一直艰难挣扎的林薇,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那拉风箱般的杂音骤然拔高,变得极其尖锐刺耳!心电监护仪发出了刺耳的、连绵不断的报警长鸣!屏幕上原本剧烈波动的线条,如同断崖般,猛地拉成了一条绝望的直线!

“嘀——————————!”

那尖锐、悠长、象征着生命终结的警报声,如同死神的丧钟,瞬间充斥了整个病房,狠狠撞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林小姐!”护士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扑向病床。

万崇戴着VR眼镜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那刺耳的警报声从虚拟的世界边缘狠狠拽回!他下意识地就想抬手摘下眼镜。

“别动!”周椰青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近乎凄厉的决绝!她猛地按住万崇想要抬起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看下去!万崇!看着她给你准备的东西!看她最后想让你看到的世界!这是她的心愿!别辜负她!”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颤抖着,带着哭腔,却又异常凶狠。

万崇的身体在她强硬的按压下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他僵在那里,戴着VR眼镜的头微微转动着,似乎在抗拒,又似乎在挣扎。最终,在那刺耳的长鸣警报声中,在周椰青带着哭腔的嘶吼里,他停止了挣扎。他戴着头盔的头颅微微垂着,肩膀剧烈地耸动,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钉钉在了原地,面对着病床上已然失去生命的躯体,却沉入了另一个未知的视觉深渊。

病房里,一片死寂般的混乱。护士在确认生命体征,医生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唯有那心电监护仪发出的长鸣,如同冰冷的背景音,宣告着一个生命的终结。

而万崇,隔绝在VR眼镜营造的黑暗里,隔绝了现实世界的悲鸣与死亡的气息。他不知道,他即将看到的,是另一个精心编织的、温柔到残忍的幻境,一个由周椰青亲手构建、以爱为名、以绝望为基石的……最后的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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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银。心电监护仪那悠长凄厉的“嘀——”声还在持续,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反复刮擦着每个人的神经。护士和冲进来的医生围着病床,动作迅速却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凝重。白色的被单被轻轻拉起,覆盖住了林薇那张失去所有生息的脸,只留下一个冰冷的轮廓。

周椰青死死地按着万崇的手臂,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深深陷入他西装外套的布料里,甚至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在剧烈的颤抖。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砸在光洁的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胃里翻江倒海般的绞痛和喉咙口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几乎让她窒息,但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站得笔直,所有的意志力都凝聚在按住万崇的那只手上——不能让他摘下!绝不能!

万崇的身体在最初的剧烈挣扎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直。他戴着那个笨重的黑色VR眼镜,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包括那宣告死亡的刺耳警报,包括病床上被白布覆盖的冰冷真相。他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石像,一动不动地立在病床边,只有肩膀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耸动。

时间,在这片诡异的死寂和机械的长鸣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缓慢得如同钝刀割肉。

突然!

万崇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高压电流瞬间击中!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像是被扼住咽喉的抽气声:“嗬!”

紧接着,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那颤抖不再是之前的悲伤抽搐,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剧烈震颤!像是看到了某种极端恐怖或极端震撼的景象!他戴着VR眼镜的头猛地抬起,左右剧烈地转动着,仿佛在虚拟的空间里拼命地寻找、确认着什么!

“不……不可能……”一声模糊的、充满巨大惊骇和难以置信的呓语,从他紧咬的齿缝间艰难地挤了出来,带着剧烈的喘息和浓重的哭腔,“……怎么会……是她?!”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崩溃:“周椰青!为什么是你?!!”

这一声嘶吼,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病房!所有忙碌的医护人员动作都顿住了,惊愕地看向那个戴着奇怪设备、对着空气嘶吼的男人。

周椰青按在他手臂上的手,在那一声“周椰青”炸响的瞬间,猛地脱力!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到!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VR里的内容!看到了那个……穿着婚纱的“林薇”,那张脸……是她周椰青的脸!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她吞没。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防止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呜咽。成功了?还是……彻底完了?他知道了?他认出她了?他会怎么想?他会恨她吗?恨她这个在别人弥留之际,用这种卑鄙手段偷走幻想的骗子?

万崇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那个虚拟的世界里。现实世界的一切——死亡的长鸣、医生的低语、甚至周椰青的存在——都仿佛消失了。他对着眼前的虚空,情绪彻底失控。

“为什么……为什么穿婚纱的是你?!”他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撕裂般的痛苦,“林薇呢?我的新娘呢?!这到底是什么?!椰青!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猛地抬手,似乎想抓住眼前虚拟的人影,动作却因为巨大的悲愤而显得扭曲。

VR眼镜里的场景显然在切换。万崇的身体又是一震,随即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看到了某种极其温馨又极其刺心的画面。他忽然像个迷路的孩子,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委屈和深入骨髓的悲伤:

“高中……操场……那块橡皮……你还留着?” 他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那天……下雨……我忘了带伞……你偷偷塞给我的那把……粉色的伞……伞骨断了一根……你……你竟然把它做进了捧花里?”

他猛地抬起手,像是要去触摸虚拟画面中那束捧花,动作却僵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

“不……不要走!别消失!”他对着空气徒劳地伸出手,声音凄厉绝望,“椰青!别走!求你了!别离开我!我……我……” 他“我”了半天,后面的话却被汹涌的悲痛彻底淹没,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呜咽,“……是我瞎了眼!是我蠢!是我……是我错过了十年啊!十年!”

“周椰青!我爱你!我一直……一直都……” 最后那几个字,彻底淹没在他崩溃的嚎啕大哭中。他整个人蜷缩下去,不再是跪着,而是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倒在冰冷的地砖上,戴着VR眼镜的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鸣。那哭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迟来的顿悟和灭顶的绝望,比刚才面对林薇离世时更加撕心裂肺,更加……万劫不复。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万崇那绝望的恸哭,和心电监护仪依旧固执的长鸣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荒诞而凄厉的二重奏。医生和护士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们看着那个对着空气痛哭流涕、喊着另一个女人名字的男人,又看看病床上被白布覆盖的逝者,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超出了理解的范围。

周椰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滑落,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墙角。她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像是要抵御这世间最刺骨的寒冷。泪水汹涌而出,无声地、疯狂地冲刷着她惨白的面颊。她看着那个蜷缩在地上、为“她”而肝肠寸断的男人,听着他那一声声泣血的“我爱你”和“错过了十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反复揉捏,痛到无法呼吸。

成功了。她让他看到了她偷藏了十年的痴心妄想,看到了那个虚拟世界里穿着婚纱的“周椰青”。

可为什么……为什么心会这么痛?痛得像是要跟着他一起死去?

她成功了,用林薇的死亡作为背景板,用自己精心编织的VR幻境作为工具,终于将那份卑微的、深藏十年的爱意,以一种最惨烈、最不可挽回的方式,硬生生地塞进了他的眼里、心里。

可换来的,不是想象中的解脱,而是更深、更黑暗的绝望深渊。他的悔恨,他的痛苦,他的“我爱你”……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将她凌迟。

她蜷缩在墙角,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破布娃娃。身体的剧痛和灵魂的撕裂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意识模糊的边缘,她仿佛看到那片林薇向往的、蔚蓝的大海。海面上,漂浮着一抹刺目的白——是那件她亲手挑选的、象征着林薇未竟心愿的缎面婚纱。

冰冷的海水,无声地漫了上来,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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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安园”墓园。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冰冷的雨丝悄无声息地飘落,沾湿了苍翠的松柏,在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凝结成一颗颗晶莹的水珠,缓缓滑落,像无声的眼泪。

葬礼的肃穆被这场冰冷的雨渲染得更加沉重。纯黑色的伞面在墓前无声地撑开,如同一片片移动的乌云,隔绝了天空,也隔绝了生者与死者的视线。穿着深色衣服的人们沉默地站立着,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雨水和悲伤混合的湿冷气息。

周椰青独自一人,撑着一把纯黑的伞,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她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大衣,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器。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粘在冰冷的皮肤上。她站得笔直,目光却空洞地越过人群,落在墓穴前方那个被雨水打湿的黑木骨灰盒上。

那里面,装着林薇。

仪式进行得庄重而压抑。牧师低沉平缓的诵经声在雨幕中显得遥远而不真切。亲属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当沉重的黑木骨灰盒被缓缓放入冰冷的墓穴时,人群中响起一阵更加压抑的悲声。

周椰青的目光,却穿透了悲伤的人群,牢牢锁定了站在最前方、离墓穴最近的那个身影——万崇。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却像套在一个毫无生气的衣架上。他没有打伞,冰冷的雨水早已将他全身浇透,昂贵的西装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瘦削而僵直的脊背。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雨水冲刷的石像。从周椰青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冷硬紧绷的侧脸线条和下颌角,以及他垂在身侧、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

他没有哭。没有像在婚礼露台或病房里那样崩溃嚎啕。一种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冰冷,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将他与周围所有的悲伤都隔绝开来。那是一种比任何痛哭都更令人心悸的绝望。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不断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他就那样站着,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即将被泥土覆盖的骨灰盒,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盒子看穿,看到里面那个已然消逝的灵魂。

葬礼结束的钟声低沉地敲响,余音在湿冷的空气中回荡。人群开始带着沉重的步伐,沉默地、有序地散开,像退潮的黑色潮水。低低的交谈声和压抑的叹息在雨声中飘散。

周椰青没有动。她依旧站在原地,黑色的伞在雨中撑开一片小小的、孤寂的空间。她看着万崇。

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他和那个尚未封土的墓穴。负责封土的工作人员远远地站着,不敢上前打扰。

万崇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直的姿势,像生了根。雨水冲刷着他,他浑然不觉。时间在冰冷的雨滴中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周椰青撑伞的手臂都开始感到酸麻,久到冰冷的寒意顺着小腿一点点向上蔓延。

万崇终于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他弯下腰,伸出那双被雨水泡得发白、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捧起了墓穴边那个同样被雨水打湿的黑色骨灰盒。

他紧紧地将骨灰盒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失而复得的宝物。冰冷的雨水顺着他低垂的额发滴落在漆黑的盒盖上,溅起微小的水花。他低下头,脸颊紧紧贴着那冰冷的盒面,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对沉睡其中的爱人做着最后的、无声的告别。

然后,他猛地直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不再看那个即将被泥土掩埋的墓穴一眼,抱着那个冰冷的骨灰盒,转身!迈开大步!朝着墓园出口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去!步伐沉重而急促,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溅起冰冷的水花。

周椰青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黑色的伞在她奔跑的动作中剧烈摇晃,冰冷的雨水趁机打湿了她的脸颊和肩膀。

万崇走得很快,目标极其明确——墓园外那条通往海边悬崖的公路!雨水模糊了前方的视线,但周椰青能清晰地看到他抱着骨灰盒的背影,在灰蒙蒙的雨幕中,像一道投向深渊的、绝望的黑色闪电。

她顾不上身体的虚弱和疼痛,用尽力气奔跑着。肺部像是要炸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冰冷的刺痛。她冲出墓园大门,看到万崇已经拉开车门,将那冰冷的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副驾驶座上,然后自己坐进驾驶位。引擎发出一声低吼,黑色的轿车像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卷起一片泥泞的水花。

“万崇!”周椰青嘶声大喊,声音在风雨中显得微弱而破碎。

回答她的,只有汽车引擎迅速远去的轰鸣。

周椰青冲到自己的车边,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钥匙。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拍打着挡风玻璃,雨刮器开到最大档,也只能勉强刮开一片模糊的视野。她死死盯着前方那辆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的黑色车尾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两辆车一前一后,在滨海公路上疯狂疾驰。狂风卷着暴雨,狠狠地抽打着车身,发出沉闷的声响。海浪的咆哮声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恐怖力量。

前方的黑色轿车猛地一个急转,冲下了主路,拐向那条通往悬崖观景台的狭窄岔路!周椰青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打方向盘,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叫,车子险险地跟着冲了下去。

悬崖近在眼前!灰黑色的巨浪在崖底疯狂地撞击着嶙峋的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卷起千堆雪沫。狂风裹挟着冰冷咸腥的海水和雨点,如同无数鞭子,狠狠抽打在脸上,生疼。

周椰青的车子一个急刹,在湿滑的悬崖边停下,车轮距离边缘不足半米!她推开车门,狂风几乎将她掀倒!

眼前的一幕让她瞬间血液倒流!

万崇的车停在悬崖最边缘,车门大敞。他正站在狂乱的暴风雨中,站在悬崖最边缘的礁石上!狂风撕扯着他湿透的黑色西装,猎猎作响,仿佛随时要将他卷下深渊。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冰冷的黑色骨灰盒。

他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雨水冲刷着他惨白的脸,那双曾经明亮锐利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空洞得没有一丝光亮,倒映着身后翻腾咆哮的、如同巨兽之口的灰黑色怒海。他看着周椰青,眼神陌生得如同看着一个从未见过的路人。没有愤怒,没有怨恨,没有悲伤……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比脚下的深渊更加令人胆寒。

他对着周椰青的方向,极其缓慢地、近乎僵硬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不是一个笑容。那是一个被彻底碾碎灵魂后,残留在躯壳上的、空洞而扭曲的弧度。

然后,在周椰青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

“万崇!不要——!!!”

他抱着那个冰冷的骨灰盒,身体向后,直直地、决绝地,仰倒了下去!像一片被狂风无情卷落的黑色树叶,瞬间被悬崖下那灰黑色的、翻腾着死亡泡沫的汹涌怒涛吞没!

巨大的浪头扑上礁石,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瞬间抹去了他存在过的最后一丝痕迹。

只有那个空洞的、扭曲的弧度,如同一个永恒的噩梦,死死地烙印在周椰青被雨水和泪水模糊的视网膜上。

冰冷的雨水和咸腥的海风疯狂地抽打在周椰青的脸上,像无数冰冷的鞭子。她踉跄着冲到悬崖边缘,湿滑的礁石几乎让她摔倒。她扑倒在冰冷的岩石上,探出半个身体,目眦欲裂地向下望去——

哪里还有万崇的影子?

只有灰黑色的海水在暴雨和狂风的催动下,如同无数癫狂的巨兽,疯狂地、不知疲倦地撞击着嶙峋的礁石,发出震耳欲聋、令人心胆俱裂的咆哮。巨大的浪头一个接着一个,卷起浑浊的泡沫和破碎的海草,又狠狠砸落,粉身碎骨。那翻腾的浪涛深处,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冰冷的、无情的灰黑。

他消失了。连同那个冰冷的骨灰盒,彻底消失在这片象征着林薇最后心愿、也最终吞噬了他自己的怒海之中。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周椰青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撕破了狂风的呼啸和海浪的咆哮,尖锐得如同濒死鸟类的哀鸣,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的剧痛!她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整个人瘫软在冰冷湿滑的礁石上,身体因为极致的悲痛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抽搐。

胃里那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翻搅感如同火山般猛烈爆发!她再也无法抑制,猛地侧过头,“哇”地一声,一大口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混杂着未消化的食物残渣,狠狠喷溅在身下黑色的礁石上!刺目的猩红在冰冷的雨水冲刷下迅速晕开、变淡,如同一个迅速消逝的生命印记。

剧痛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刀,在她的小腹深处疯狂地搅动、穿刺!那痛楚来得如此凶猛、如此尖锐,瞬间就抽干了她所有的意识。眼前阵阵发黑,悬崖、怒海、暴雨……整个世界都在疯狂地旋转、扭曲、崩塌!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而破碎的喘息声,以及海浪那永恒不变的、冷酷的咆哮。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将她彻底吞没。她失去了所有知觉,像一个破败的玩偶,无力地伏在冰冷的礁石边缘,半个身体悬在悬崖之外,任由冰冷的雨水和咸腥的海风无情地抽打。

意识沉沦的最后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块冰冷的黑色墓碑。墓碑的正面,刻着“爱妻林薇”,刻着“夫万崇泣立”。而在那无人知晓的、紧贴着泥土的背面,那行被她要求缩小了两号、压到最底部的字迹,在黑暗中幽幽地浮现:

**周椰青**

**偷来的十年,够本了**

字迹很小,很卑微,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的满足。

够了。真的够了。她缓缓地、彻底地闭上了眼睛。

---

意识像沉在冰冷漆黑的海底,沉重,粘滞。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厚重的黑暗。消毒水那熟悉而刺鼻的气味,混合着某种药物的清冽,顽固地钻进鼻腔。

周椰青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白,光线刺得她眼睛生疼。她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头顶惨白的天花板和单调的吸顶灯。

医院。又是医院。

身体的感觉一点点复苏,每一个关节都像生了锈,沉重而酸痛。小腹深处那熟悉的、如同被钝器反复凿击的坠痛感依旧顽固地存在着,只是被某种药物暂时压制,变得沉闷而遥远。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她微微偏过头。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测仪器发出规律的、微弱的“嘀嗒”声。一个穿着护工服的中年女人正背对着她,轻手轻脚地整理着窗台上的绿植。

“水……”周椰青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嘶哑的气音。

护工闻声立刻转过身,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关切:“周小姐,您醒了?感觉怎么样?”她快步走到床边,熟练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插上吸管,小心地递到周椰青干裂的唇边。

温凉的清水浸润了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周椰青贪婪地吸了几口,才虚弱地摇摇头。

“您昏睡了两天了。”护工放下水杯,声音放得很轻,“医生给您做了紧急处理,暂时稳定住了。不过……”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犹豫,“您送来时情况很不好,大出血,血压低得吓人……医生让您务必静养,千万不能再受刺激,情绪也不能激动。”

周椰青静静地听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受刺激?情绪激动?她的刺激和激动,早已在悬崖边,随着那个决绝跳下的身影,彻底耗尽了。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烧过后的灰烬。

“外面……”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有新闻吗?关于……海边悬崖的?”

护工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所指,脸上瞬间布满了同情和一丝后怕:“有的……唉,闹得挺大的。新闻都报了,说是一个年轻男人,抱着他刚去世妻子的骨灰盒,在‘听涛崖’那里……跳海了。”她压低了声音,唏嘘不已,“警察和搜救队去了,找了两天,什么都没找到……那地方浪太大了,礁石又多,唉……可怜啊……听说还是个挺有钱有地位的人……”

护工后面还说了什么,周椰青已经听不清了。那句“什么都没找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进了她早已麻木的心脏深处。虽然早有预料,但当这冰冷的现实被如此直白地宣判时,那股灭顶的绝望和空洞感,依旧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

他走了。带着对林薇的悔恨,带着对她周椰青那份迟来的、撕裂般的“爱意”的无法承受,带着他所有的痛苦和绝望,彻底消失在了那片他曾想为林薇举办婚礼的海里。

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如同她从未在他生命中存在过的十年。

护工看着她骤然惨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以及那双瞬间失去所有焦距、空洞得吓人的眼睛,吓得连忙噤声,不安地搓着手:“周……周小姐?您……您别太难过了……您身体要紧……”

周椰青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将护工那无措的脸隔绝在视线之外。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眼睑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她需要黑暗。需要这无边无际的黑暗来包裹她破碎的灵魂。

两天后,周椰青不顾医生的强烈反对和护工的苦苦劝阻,坚持办理了出院手续。她的身体依旧虚弱,走路需要扶着墙壁,每一步都牵扯着小腹深处沉闷的钝痛。但她拒绝再待在这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地方。

她叫了一辆车,目的地是“静安园”。

天气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墓园里比上次葬礼时更加冷清。冰冷的雨水浸湿了石板路,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她裹紧了身上的黑色大衣,脸色苍白得像墓园里的大理石雕像,一步一步,缓慢而艰难地走向墓园深处那个熟悉的角落。

黑色的花岗岩墓碑已经立好。冰冷的石面被打磨得光洁如镜,清晰地倒映着阴沉的天色和她自己苍白瘦削的身影。墓碑正面,端庄的宋体字深深地镌刻着:

**爱妻 林薇 之墓**

**夫 万崇 泣立**

“泣立”两个字,像两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眼底。他“泣立”于此,却最终选择沉眠于那片没有墓碑的海。

周椰青静静地站在墓碑前,目光掠过那冰冷的刻字,最终落在了墓碑的底部边缘。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动作牵扯着身体的疼痛,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墓碑的基座上。

她的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地拂去墓碑底部边缘积聚的些许泥土和落叶。指尖触碰到冰冷坚硬的花岗岩,然后,停留在那个极其隐蔽的角落。

那里,紧贴着泥土的位置,刻着一行字。字体极小,是娟秀的楷体,位置低得几乎要趴下去才能看清,如同一声被强行压抑在尘埃里的叹息:

**周椰青**

**偷来的十年,够本了**

雨水顺着墓碑的弧度流下,冲刷着那行小小的字迹,却无法将它们抹去。它们安静地匍匐在那里,卑微,隐秘,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孤绝。

周椰青的指尖,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抚过那行小小的“周椰青”。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指尖滑落。

够了。真的够了。

她缓缓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墓碑正面那刺眼的“万崇泣立”四个字,眼神平静无波,如同一潭死水。

转过身,她不再回头,一步一步,拖着沉重而疼痛的身体,缓慢而坚定地朝着墓园的出口走去。黑色的身影在灰蒙蒙的雨幕和森然的碑林中,显得格外单薄而孤寂,像一片飘向未知终点的落叶。

风穿过林立的墓碑,发出呜呜的低咽,像无数亡魂的叹息,缠绕着那个越走越远的、决绝的背影。雨水冰冷,墓碑无言,只有那行藏在最底部的、小小的墓志铭,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诉说着一个偷来的、破碎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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