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即使是像提利尔王国这样,为了庆祝一场史无前例的伟大胜利而举办的、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的盛大庆功宴,也终究,有落下帷幕的时刻。
当最后一桶庆功的美酒被喝干,当最后一支象征着胜利与荣耀的乐曲被奏响,当那些沉浸在狂欢与喜悦之中的将领和贵族们,终于,带着满身的酒气和一脸的疲惫,回归到各自的岗位之上,去处理那些因战争而积压下来的、繁杂的政务时,米拉格连诺,这座新兴的、充满了活力的王国首都,也终于,从那场巨大的、充满了放纵的狂欢之中,渐渐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秩序。
然而,对于高崔克·格尼森和菲利克斯·耶格尔而言,这份属于胜利者的、安逸而又奢华的平静生活,却让他们,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发自内心的不适。
他们,是天生的冒险者。
他们的生命,属于远方,属于那些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尚未被探索的土地。
他们的灵魂,无法在任何一个温暖的、舒适的安乐窝里,得到真正的安宁。
在米拉格连诺,又逗留了数日之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充满了离别气息的清晨,高崔克和菲利克斯,终于向李易铭提出了告辞。
“李易铭,我的朋友。”高崔克的声音,难得地,没有了往日那份粗犷与豪迈,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离别的伤感。“我们,该走了。”
此刻的他们,正站在米拉格连诺那繁忙的、充满了咸湿海风气息的巨大港口之上。他们的身后,是一艘即将起航的、挂着提利尔王国黑色九头蛇旗帜的、巨大的黑色方舟。这艘船,将载着他们,离开提利尔,去往他们那充满了未知与冒险的、全新的旅程。
菲利克斯,也同样,收起了他那平日里总是挂在脸上的、玩世不恭的嬉笑。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的、属于诗人的、多愁善感的忧郁。
“是的,李易铭。”他叹了口气,说道,“虽然,你这里的烤乳猪,非常美味。你这里的黑暗精灵姑娘,也同样,热情得令人难以抗拒。但是,我那颗属于诗人的、骚动不安的心,却在告诉我,这里,并不属于我。我的史诗,还在远方等待着我去书写。”
李易铭看着眼前这两个与他一同,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考验的、真正的朋友,他的心中,也同样,充满了无限的感慨与不舍。
他知道,他们的世界与自己的世界,终究还是有所不同。
他,是一个国王。他的肩上,扛着一个新兴王国的、沉重的未来。他的脚下,已经被那张由权力、责任,以及无尽的阴谋与杀戮所编织而成的、巨大的蛛网牢牢地束缚。
而他们,则是自由的。他们是翱翔于天际的雄鹰,是驰骋于旷野的骏马。任何的羁绊,任何的束缚,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一种亵渎。
“你们,想好,要去哪里了吗?”李易铭问道。
高崔克闻言,咧嘴一笑,他那颗充满了冒险精神的、不安分的心,似乎又被重新点燃了。
“巴托尼亚!”他用一种充满了向往的、响亮的声音说道,“我听你提起过,那个与你们一同,对抗木精灵的‘飞马骑士’,卡西翁公爵!我听说,他是一个真正的、充满了荣誉感的勇士!我听说,他骑乘着一头神圣的、长着翅膀的飞马!我听说,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去挑战那些盘踞在深山老林里的、邪恶的巨龙和恐怖的怪物!”
“这,才是我,高崔克·格尼森,所向往的、真正的冒险!”他的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我要去那里!我要去找到那个卡西翁公爵!我要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属于屠夫的、无敌的武勇!”
而菲利克斯,则更是,从他的怀中,掏出了他那本厚厚的日记,用一种充满了“神圣感”的、咏叹调般的语气,补充道:“是的!巴托尼亚!那片充满了骑士、公主,以及古老传说的、浪漫的土地!我,要去那里,去寻找我那全新的、充满了爱情与冒险的、伟大的创作灵感!我,要用我那充满了智慧与才华的、不朽的笔触,去书写一首,比《湖神仙女传说》,还要伟大,还要动人的、传世的史诗!”
李易铭看着他们那充满了向往与憧憬的、如同两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小孩子般的兴奋模样,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充满了宠溺的、无奈的苦笑。
他知道,他无法,也无权,去阻止他们,追寻自己的梦想。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为他们那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全新的旅程,提供力所能及的、最好的帮助。
他从怀中,掏出了两个沉甸甸的、由最上等的龙皮所制成的钱袋,以及一封用火漆封口的、盖有他私人印章的推荐信,分别递给了高崔克和菲利克斯。
“这里面,是足够你们,在巴托尼亚,过上一段衣食无忧的、奢华生活的金币。”李易铭说道,“我知道,你们也许并不在乎这些。但是,我希望你们,在追寻你们那所谓的‘伟大冒险’和‘不朽史诗’的同时,至少,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为了几顿饭,或者几杯廉价的麦酒,而去接一些乱七八糟的、充满了危险与麻烦的、该死的佣兵任务了。”
“而这封信,”他将那封推荐信,交到了菲利克斯的手中,“是写给卡西翁公爵的。我想,以我们现在,与帕拉汶公国之间,那份还算不错的‘盟友’关系,以及,我这位提利尔国王的‘薄面’,他应该会给你们,提供一些必要的、友好的帮助。至少,不会再像那个该死的、吝啬的柏诺斯王一样,把你们当成可以随意欺骗和利用的、廉价的炮灰。”
高崔克难得地没有拒绝李易铭的好意。他大大咧咧地,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在手中掂了掂,然后,心满意足地将其塞进了自己那早已破了几个洞的、宽大的裤兜里。
而菲利克斯,则更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封象征着“护身符”的推荐信,与他那本宝贝日记,一同珍而重之地放进了自己怀中最贴身、也最安全的位置。
“好了,我的朋友们。”李易铭张开双臂,给了他们两人,一个最后的、充满了力量的拥抱。“是时候,说再见了。”
“记住,无论你们走多远。无论你们遇到了什么样的麻烦。提利尔永远是你们的家。我李易铭永远是你们最坚实的、也是最可靠的后盾。”
高崔克的眼眶,有些湿润。他那颗看似坚硬如铁的、属于屠夫的心,在这一刻,似乎也被这份真挚的、充满了离别伤感的友谊所融化了。
他重重地,拍了拍李易铭的肩膀,用一种沙哑的、充满了不舍的声音说道:“保重,李易铭。你……你也是。”
而菲利克斯,则更是,早已泣不成声。他抱着李易铭,哭得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再见了……我最伟大的、也是最慷慨的……国王陛下……”他用一种充满了悲伤的、哽咽的声音说道,“我……我一定会……为提利尔的黑暗精灵姑娘们……和你……写一首……最伟大的……赞美诗的……”
最终,在充满了不舍与伤感的氛围之中,高崔克和菲利克斯,这对充满了传奇色彩的、不靠谱的搭档,终于,还是,踏上了那艘即将起航的、通往巴托尼亚的巨大帆船。
李易铭,独自一人,站在港口之上,静静地看着那艘巨大的方舟,在海风的吹拂之下,缓缓地驶离港口,渐渐地消失在海天相接的、那片蔚蓝色的、充满了未知与希望的远方。
他的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慨。
他知道,这一次的告别,或许便是永别。
他也知道,他与他的这两位朋友,所要走的路,所要面对的命运,终究还是截然不同。
但是,他并不会因此而感到悲伤。
因为,他知道,那份在冒险之中,所结下的、充满了鲜血与烈火的、比亲兄弟还要深厚的友谊,将永远铭刻在他们彼此的心中,永不磨灭。
而这份友谊,也将在未来的某一天,在某个意想不到的、关键的时刻,再次,将他们三人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送别了挚友,李易铭的心中,那份属于胜利的、短暂的轻松与喜悦,也随之烟消云散。
他知道,战争还远未结束。
一场更为重要的、也更为危险的、属于他个人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