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消毒水的气味终于被甩在身后,但李天亮踏出医院大门的脚步却异常沉重。没有预想中的欢呼和拥抱,只有占东沉默地接过他简单的行李,唐孝天站在车旁,眼窝深陷,脸上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霾。
车子驶向那个如今显得格外空旷冷清的安全屋。一路上,没有人说话。车窗外的阳光明媚得刺眼,却照不进三人内心的冰窖。
“一点线索……都没有吗?”李天亮的声音干涩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住院期间,虽然通过电话知道情况恶劣,但真正面对这种死寂的绝望,感受才如此真切。
占东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摇了摇头,目光依旧盯着前方:“警方记录是失踪人口,调查……被压下了。水厂那边被彻底封锁,我们的人进不去。”他省略了“我们的人”其实是指他动用了一些见不得光的关系去探查,但同样一无所获。
唐孝天靠在车窗上,闭着眼,但微微颤抖的眼皮显示他并未睡着。张国龙爽朗的笑声、推眼镜时认真的模样、在电脑前兴奋雀跃的样子……不断在他脑海中闪回,最后定格在水厂那夜中断通讯前最后一声急促的“东哥……有情况……”。
安全屋内,几天来都弥漫着一种无力的焦灼。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试图从张国龙最后消失的网络痕迹、水厂周边可能存在的民间监控里寻找蛛丝马迹,但都石沉大海。对手的处理得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人绝望。
就在唐孝天几乎要被内疚和压力压垮时,他那个极少人知道的加密手机,突然收到了一条经过多重跳转、无法追踪来源的信息。
信息只有冷冰冰的两行字:
“张国龙在我们手上。想让他活,用‘火种’芯片来换。
独自一人,今晚23:00,废弃的3号码头,7号仓库。拒绝交易,或发现报警、带其他人,收尸。”
信息的末尾,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简单的图案——一朵凋零的樱花。
“樱花?”李天亮凑过来,眉头紧锁,“这又是什么鬼组织?”
占东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樱花’……我听一些道上的老人提起过,是一个活跃在东亚和东南亚的阴影里的跨国组织,行事风格比‘彼岸花’更隐秘、更狠辣,传闻他们专门接手各种高风险、高回报的‘脏活’,而且……极其没有底线。”
他看向唐孝天和李天亮,眼神凝重:“如果真是他们抓了龙哥,那麻烦就大了。这些人是为了钱和利益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亡命之徒,不像李青杰那样可能还有所图谋。他们只要芯片,拿到东西后,撕票的可能性……极高。”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刺穿了唐孝天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用芯片换?这不仅是背叛了爷爷的嘱托,背叛了所有人的努力,甚至可能根本救不回张国龙,只是白白送上筹码。可不换?龙哥怎么办?
“不能去!这明显是陷阱!”李天亮激动地喊道,“芯片给了他们,龙哥可能更危险!而且这东西要是落到这种组织手里,天知道会出什么事!”
“可是不去呢?!”唐孝天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难道眼睁睁看着龙哥死吗?!是因为我!是因为我决定去水厂!是因为我最后要上去找他!他才……”他说不下去了,痛苦地抱住了头。
占东沉默着,他理解唐孝天的痛苦,也清楚李天亮的担忧都是对的。他比谁都明白这次交易的凶险程度。但看着几乎崩溃的唐孝天,他知道必须有人保持冷静。
“孝天,”占东的声音异常沉稳,“交易,要去。但不能按他们说的做。”
唐孝天和李天亮同时看向他。
“芯片,不能真给。但人,必须救。”占东的眼神锐利起来,“我们需要一个计划,一个既能接触对方、确认龙哥情况,又能保证我们自己和芯片安全的计划。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试试。”
与此同时,李青杰也得知了“樱花”介入的消息。
“樱花?那群只认钱的鬣狗怎么也嗅到味道了?”他微微蹙眉,但随即舒展开,“也好。水至清则无鱼。让这群疯狗去试试唐孝天的底线,逼出他更多的潜能。顺便……也能看看这‘火种’到底还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奥秘。”
他吩咐手下:“盯紧3号码头。但不要介入。除非唐孝天有生命危险,否则……静观其变。”他要的,是“火种”在极致压力下的反应,至于过程中死多少人,他并不关心。
夜色渐深,安全屋内,灯光昏黄。桌上摊开着3号码头的详细地图和7号仓库的结构图。占东正在仔细研究每一个可能的潜入点、狙击位和撤退路线。李天亮虽然伤势未完全康复,但坚持要参与接应。
唐孝天则独自坐在角落,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火种”芯片。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即将到来的抉择。他知道占东的计划风险极大,成功率渺茫。这或许是一条不归路。
他想起爷爷加密信息里的最后两个字:“保重”。
想起李天亮推开他时的那声嘶吼:“孝天!躲开!”
想起张国龙在电脑前兴奋地说:“就差一点可能就有突破了!”
眼泪无声地滑落。但他很快用力擦干。
没有退路了。
无论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为了兄弟,他必须去。
晚上十点,乍浦废弃3号码头。
咸腥的海风裹挟着铁锈和腐烂木头的味道,吹拂着唐孝天的衣角。他独自一人站在7号仓库巨大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门前,影子在身后惨白的月光下被拉得很长。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呜咽,以及风吹过破损窗洞发出的、如同鬼魂低语的呼啸。
他按照对方的要求,没有告诉任何人。但他知道,占东和李天亮一定在附近的某个阴影里,如同蛰伏的猎豹,紧张地注视着这里。他们制定了简单的计划:占东负责潜入和机动策应,李天亮在更外围的撤离点接应。这是无奈之下的冒险,成功率不足一成,但他们别无选择。
唐孝天的手心里全是冷汗,紧紧攥着口袋里那枚冰冷的“火种”芯片。它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强迫自己回想张国龙的脸,回想他们一起骑车、一起在图书馆复习、一起面对危险的点点滴滴,才能压下转身逃跑的冲动。
仓库内部空间巨大而空旷,高高的穹顶上破开了几个大洞,月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柱斜射下来,在布满灰尘和油污的地面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废弃的集装箱、锈蚀的起重机和不知名的机械残骸如同巨兽的骨骸,散落在阴影里,构成了无数个完美的伏击点。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金属冷却液的味道,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杏仁的甜腻气味,让唐孝天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有人吗?”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回应他的,是黑暗中亮起的几道红色激光瞄准点,瞬间锁定在他的额头和胸口。紧接着,从集装箱后面、起重机操作台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六个身穿黑色作战服、头戴只露出眼睛和嘴部的黑色面罩的身影。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准和冷酷,手中的微型冲锋枪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为首的一人,身材并不高大,但眼神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没有任何温度。他缓缓走上前,目光在唐孝天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他紧握的口袋上。
“东西。”他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带着一种非人的电子杂音,简短而直接。
唐孝天感到自己的腿在发软,被数道致命武器锁定的恐惧感几乎要击垮他的意志。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对方的目光:“我要先确认我朋友的安全!”
首领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偏了下头。他身后一个队员拿出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个昏暗房间的实时画面——张国龙被绑在椅子上,低着头,似乎失去了意识,脸上有淤青,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龙哥!”唐孝天失声喊道。
“东西。”首领重复道,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但压迫感更强了。
唐孝天知道,不能再拖了。他缓缓从口袋里伸出手,摊开掌心,那枚透明的芯片在月光下折射出微弱而神秘的光芒。
就在这一瞬间!
“咻——!”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破空声响起!
站在首领侧后方的一名“樱花”队员,额头突然爆开一团血花,一声不吭地仰面倒下!
“狙击手!隐蔽!”首领反应极快,一把抓向唐孝天握着芯片的手,同时身体向旁边的集装箱后翻滚!
其他“樱花”队员也瞬间散开,寻找掩体,枪口对准了子弹可能射来的方向!
唐孝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不是占东!占东没有狙击枪!是谁?!
“砰!砰!砰!”
更多的子弹从不同方向射来,精准地打在“樱花”队员的掩体上,火花四溅!对方的火力凶猛而精准,显然也是职业好手!
“不是我们的人!”通讯耳机里传来占东急促而紧张的声音,“孝天!找机会撤!情况有变!”
仓库内瞬间陷入一场黑暗中的混战!突如其来的第三方势力与“樱花”组织激烈交火,子弹横飞,激光瞄准器的红点在黑暗中疯狂闪烁!
那名“樱花”首领在混乱中依旧死死盯着唐孝天,如同毒蛇。他利用掩体快速靠近,一只手已经快要触碰到唐孝天!
唐孝天脑中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让他转身就跑!他扑向最近的一堆废弃轮胎后面,子弹“噗噗噗”地打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
“把芯片给我!”首领如影随形,声音冰冷。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高处落下,正是占东!他手中没有枪,只有一把匕首,直刺首领的后心!
首领反应惊人,侧身躲过,反手一拳砸向占东!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唐孝天蜷缩在轮胎后面,听着耳边呼啸的子弹声和激烈的打斗声,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紧紧攥着芯片,看着不远处屏幕上依旧昏迷的张国龙,又看向正在为自己浴血奋战的占东……
绝望、恐惧、愤怒、不甘……种种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该怎么办?
这枚芯片,到底是希望之源,还是毁灭之引?
混战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仓库最高的横梁阴影处,一个戴着鸟嘴面具的身影,正静静地俯瞰着下方的一切,面具下的眼神,带着一丝探究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