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述白眉头紧蹙,待对方站稳后方才辨认出来者,原是医谷的大弟子樊青。
他方才实在是过于紧张。
适才在远处望见一道黑影直奔苏晏如而来,他未及多想便匆忙赶来保护她。
樊青并未理会沈述白,而是侧身一步,目光转向沈述白身后的苏晏如。
他的声音沙哑而急切,虽未能见其面容,但那份焦虑却显而易见:
“小八,速速随我上山!若再迟疑,恐将错失良机!”
听闻樊青焦急的语调,苏晏如心中蓦地一震,随之陷入了慌乱之中。
“究竟发生了何事?”她急切地询问。
樊青嗓音沙哑,急促地咕噜一声,急切地说:“我在山上发现阳城水库竟然开闸放水了!不出一刻钟,汹涌的洪水便会直冲而下,整个仙湖镇将被淹没!”
苏晏如心中猛地一沉。
连日暴雨,加之先前的地震,阳城水库难以承受如此庞大的水量。
水库附近便是阳城府,为了保护上游那些肥沃之地,官府不得不选择开闸泄洪。
然而仙湖镇的河道已满,哪里还有空间容纳水库的积水?
一旦水库的水真如猛兽般冲来,仙湖镇将面临灭顶之灾。
苏晏如仅犹豫了片刻,未及多想,立刻招呼众人向山上撤离。
事态突变,一些人匆忙收拾了些物品,便随尘风等人向山上奔去。
但仍有不少人对此半信半疑。
“我不走!我家祖辈都在这里,即使死去也要留在这里!”
“没错,锦衣卫能有几分诚意?说不定是想将我们诱骗至山上,以便他们自己返回京城!”
“呸!锦衣卫中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想让我们离开?除非我们已死!”
眼见一些原本准备上山的人被这些顽固之人的言论所动摇,苏晏如的面色愈发沉重。
她手腕上缠绕的小白龙似乎也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不断拍打着手腕,对着那些梗着脖子咒骂锦衣卫的人,发出嘶嘶的威胁声。
水库闸门已然打开,泄洪的波涛汹涌,若此刻不速速撤离,不出片刻,此处将被汪洋吞没!
然而,这些人却无动于衷,甚至有人向着苏晏如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咒骂道:“都是你们这些锦衣卫,带来了这场灾难!分明是想置我们于死地!”
苏晏如记得此人——昨夜地震之后,众人有序地搭建帐篷、依次领取救济粥,唯独他一人独占一帐,挑剔粥品不佳,擅自私取了许多食材。
当时情况紧迫,众人未与他争执。
此刻,他骂不绝口地躲入帐篷,跟随他起哄者亦怒目圆睁,瞪视着苏晏如与沈述白。
更有孩童捡起石块掷向苏晏如。
沈述白眼疾手快,将苏晏如拉至身后,巧妙地避开了飞来的石子。
苏晏如心中既是气愤又感寒凉,这些帐篷是锦衣卫们一夜未眠搭建起来的,他们的食物也是锦衣卫们从废墟中艰难挖掘而出的。
然而,这些人却反而责骂锦衣卫是灾星。
她抬头望着沈述白,只见他神色平静,连尘风和其他锦衣卫亦然,仿佛那些恶毒的言语并未触动他们的心弦。
或许,他们早已习惯了比这更尖锐的指责。
苏晏如心中不禁感到一阵寒意。
这时,沈述白那双充满威压的眼睛环视着面前的人群,沉声命令:
“立刻收拾行装,向山上转移。否则,锦衣卫即刻便可送尔等上路。”
话音刚落,尘风与众锦衣卫齐齐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面前那群人不禁缩了缩脖子,原本躲进帐篷中的人再次走了出来。
“要杀便杀!尔等锦衣卫手上沾染的鲜血还少吗?何必假惺惺,令人作呕,呸!”
那人口中的一口唾沫溅到了沈述白的鞋上,沈述白的目光顿时变得寒冷如冰。
苏晏如感觉到他握住她胳膊的手猛然收紧,杀意涌动。
“尘风……”
沈述白正欲下令,苏晏如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搭救一群牲畜都比搭救他们来得有价值。无需在此耗费时光,更勿以脏手。我们走吧。”
言罢,她拉着沈述白向山上行去。
路过尘风时,随手将伞递给他:“小尘风,带上我们的物资,撤退。”
沈述白微怔,随她前行几步后方才回神,急忙将手中的伞举至她头顶。
他的心跳加速,轻轻挣了挣手臂,却反而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低声提醒:“留意脚下。”
苏晏如带领众人迅速整理行装撤离。
她明白沈述白并未真心想要杀害那些人,他或许本打算让尘风将他们击昏后直接带上山。
但理由何在?尘风他们连日救灾未曾合眼,早已疲惫不堪。
如今每个人都肩负着重任,连白鹭和其他马匹都承载着满满的物资。
没有必要为了这几个不知感恩的人,拖累所有人的生存机会。
苏晏如并非慈善之人,甚至可以说“有仇必报”,眼中容不得沙子。
他们离开后,留下的十几个村民面面相觑。
一位抱着孩子的妇女犹豫了片刻,见大部队已离开,急忙抱起孩子、拉着丈夫跟随。
最终留下的,仅是那几个对锦衣卫咒骂最为激烈的几个人。
苏晏如一行人才至山腰,便听到脚下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
犹如狂奔的野马,肆虐的洪水瞬息间便至眼前。
那些原本在山下帐篷中拒绝撤离的人们,此刻方觉险象环生,急忙向山上逃窜,然而为时已晚——汹涌的巨浪转瞬便将他们吞没。
洪水肆虐,淹没了山脚,他们所在的半山腰竟成了新的“河岸”,浑浊的洪水在他们脚下汹涌澎湃。
苏晏如回头望向那始终为她撑伞的沈述白。
“若你方才让尘风带领他们,此刻被洪水卷走的便是尘风了。你身为‘恶人’,何必行此以德报怨之事。”
她语气淡然,眼中却透露出几许寒意。
沈述白听后,心中却有一丝暖意,他觉得她这话实则是在说:你是个好人。
他握伞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低声应道:“好。”
苏晏如收回了目光,“我们走吧。”
沈述白紧随其后,继续为她遮风挡雨。
当他们抵达山上一处较为平坦之地时,夜幕已完全降临。
王珍珍与樊青交谈片刻,亲自送他离去后,便独自坐在一块巨石上沉思。
尘风与众锦衣卫忙碌于搬运伤员,此刻终于得以稍作休息。
他们直接坐在地上,人人疲惫不堪。
尘风背靠着一棵大树,连他最钟爱的鸿宇剑也随意地放在一边。
苏晏如注意到他的手臂在不自觉地颤抖,这孩子确实是累坏了。
众人于空地之上搭建起帐篷,几位妇人煮起了热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