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我一句完整的话从喉咙里滚出来,顾医生已经伸手将手机接了过去。
他的声音却维持着得体的平稳:
“许先生,不好意思,我在陪我太太过生日呢,现在无法抽身。”
说到 “我太太” 三个字时,他目光轻轻扫过我,
“以后有事给我打电话吧,不用麻烦我太太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爸爸略显沙哑的声音才传过来,带着慌乱与愧疚:
“哦,对,今天是小鱼的生日…… 小鱼啊,对不起,爸爸忘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努力组织语言,语气里满是歉意,
“祝我的小鱼生日快乐,开开心心的。”
紧接着,电话里传来奶奶含混不清的 “嗯…… 嗯…… 鱼…… 嗯” 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爸爸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几分哽咽:
“小鱼,你奶奶现在说话说不清了,她…… 她也记着你的生日呢,也祝你生日快乐。你们玩吧,不打扰你们了……”
话音刚落,电话便被匆匆挂断。
我脸上的笑意早已褪去。
周围原本热闹的交谈声都停下了,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有担忧,有好奇,却都默契地没有出声。
顾医生转头看向我,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
“走吧,陪你去看看。”
我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飘忽:
“不去了,还是…… 不去了。”
明明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逃避的念头。
“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
顾医生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
“血缘在那摆着呢,真正断了也不可能。去看看,至少能让自己安心些。”
说完,他抬眼看向在场的众人,
“大家继续喝好吃好,我和小鱼还有点儿事,先回去了,失陪了。”
众人刚才早已瞥见我接电话时的神情变化,此刻都心照不宣,纷纷笑着点头:
“快去忙吧,别耽误事,生日快乐啊小鱼!”
顾妈妈拉着我的手,拍拍我的手背道:
“还没和小鱼说几句话呢,又得分开了,小鱼啊,有时间就回家……妈妈可想你了……”
“妈妈,我周末就回去,以后每周末都尽量回去一趟陪你,好不好?”
我笑着看向顾妈妈。
“好……当然好了,行了,别管我们了,你赶紧忙你的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啊!”
顾爸爸也赶忙对顾医生道:
“墨临,一会儿叫个代驾,刚才你喝了一杯酒,千万别开车!”
顾医生拿上钥匙道:
“嗯,我去门口找个代驾。”
小莲快步跑了过来,脸上带着热心的关切:
“嫂子,墨临哥,不用找代驾了!”
她话锋一转,真诚地道,
“如果不介意的话,让我老公送你们吧,他就在门口等着呢,很方便!”
我抬头看向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她便急忙补充道:
“真的,他就在门口的车里,我喊一声就能过来,不麻烦的!”
我们跟着小莲走出酒店,夜晚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吹在脸上让人清醒了些。
小莲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语气轻快地说了几句,没过两分钟,一辆黑色的轿车便缓缓开到了门口。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干净休闲装的小伙子走了下来,眉眼清秀,气质清爽,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嫂子,这是我老公倪鹏。”
小莲拉过小伙子的胳膊,笑着介绍道。
“你好,我叫许若鱼。”
我礼貌地打招呼,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了倪鹏的手上。
他戴着一副深色的手套,看起来很整洁。
倪鹏只是对着我温和地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身打开了后座的车门,做了个 “请” 的手势。
上车后,倪鹏熟练地发动了车子,小莲坐在副驾驶,我和顾墨临则坐在后座。
小莲性子活泼,一上车便侧过身子,热情地和我聊着天,。
我忍不住问道:
“小莲,怎么不让倪鹏一起去吃饭啊?让他在外面等着,这么冷的天,多不舒服。”
小莲脸上的笑容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自然,轻声解释道:
“他从来不参加婚宴、生日宴这些热闹的场合,习惯了。”
“为什么呀?”
我心里泛起一丝好奇,忍不住追问。
小莲转头看了一眼倪鹏的侧脸,声音放低了些:
“他的工作比较特殊,在殡仪馆工作,所以…… 大家都觉得有些避讳,他自己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她顿了顿,又急忙补充道,
“还有啊嫂子,他也从来不和人说‘你好’和‘再见’,这也是他们行业里的讲究,不是不礼貌,你可别介意啊!”
我连忙摆了摆手,语气里满是真诚:
“不会不会,我怎么会介意呢。其实我特别敬佩他们这样的人,他们给了逝者最后的体面,就像送别天使一样,特别伟大。”
小莲听到这话,眼睛亮了亮,笑着点头:
“嫂子你真好,心思这么善良,怪不得能把墨临哥收得服服帖帖的!以后我也要向你请教这驭夫之术。”
车厢里的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我们有说有笑地聊着天,窗外的路灯飞速向后倒退。
没过多久,车子便缓缓停在了奶奶家小区的门口,熟悉的楼栋在夜色中静静矗立着。
我站在奶奶家楼下,指尖无意识地蜷起,看着这个曾让我无数次在深夜里打包行李想要逃离的地方。
手腕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顾医生上前一步,拉着我的手,
“有我呢。”
这句话让我乱晃的心绪稍稍落定。
我侧头看他,紧绷的肩膀不自觉地松了些。
奶奶的房间门虚掩着,推开门时,先看到的是坐在床边的爸爸。
看到我们进来,他眼里的红血丝更明显了,嘴唇动了动,却只憋出一句 “来了”。
视线越过爸爸,落在床上的奶奶身上。
她躺在床上,原本还算硬朗的身体缩成了一团。
听到动静,她浑浊的眼睛费力地转过来,定定地盯着我,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发出 “嗯嗯…… 嗯” 的声响,声音嘶哑又破碎。
她枯瘦的手就那样颤抖着,一点一点向我这个方向抓,指尖在空中徒劳地晃着。
我站在原地没再向前,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眼前的人,和今天早上那个叉着腰站在门口,指着我的鼻子骂 “白眼狼”“养不熟” 的奶奶,判若两人。
那时她的声音洪亮,眼神里满是刻薄。
可现在,她望着我的眼神里,只剩下愧疚。
“鱼…… 鱼…… 对…… 对……”
她张了张嘴,费了好大的劲才挤出几个破碎的字,带着颤音。
话音刚落,一丝浑浊的口水从她嘴角流了下来,顺着下巴滴在被子上。
爸爸连忙上前,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她擦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