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李平安,这个穿着亮黄色“萌团外卖”制服的小哥,却成了食堂里一个例外而又被默许的存在。
他来了不止一次了。
起初,老师傅也会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他,但每次都能看到那个好脾气的片警秦守业笑着迎上来,嘴里埋怨着“你又来蹭吃蹭喝”,手上却自然地把他领到座位旁。吃饭的民警同志们,有的行色匆匆,有的面带疲惫,但看到这个外卖小哥,也只是好奇地看一眼,并无人上来干涉或盘问。在这栋大楼里,大家见识了太多社会的阴暗面,对于这种带着点生活气息的、年轻人之间的友谊,反而有种天然的宽容。
城市小,人心不小。人心都是肉长的。
时间久了,打菜的师傅们都认识了这张带着点窘迫却又总是堆着笑的年轻面孔,甚至知道了他的名字——李平安。看他瘦削的身板,风尘仆仆的样子,再想到自家也可能有在外奔波的孩子,那勺下去的时候,就总会不经意间多捞一下,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或者两只油光发亮的狮子头,便会稳稳地落在他的餐盘里。
“小伙子跑外卖辛苦,多吃点!”老师傅有时会低声说一句。
这一刻,食堂里弥漫的就不仅仅是饭菜的香气,更有一种超越了规章制度的、朴素的人情味儿。这小小的食堂窗口,成了李平安在冰冷城市奔波中,一个可以短暂歇脚、感受到些许温暖的避风港。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武陵市,这座中原四线小城,依旧保持着它千年来的恬淡节奏。虽不是陶渊明《桃花源记》里所记载的“武陵”,大抵上也差不到哪儿去。溱水慢悠悠地流淌,北邙山沉默地守护着这片土地。市中心和平区街边的茶馆里,老人们边吆喝着“金四小银五,鹅牌来扭扭”、“要八不要九,要九斧九搂”边打着长牌;广场上,大妈们随着“你就是天边飞舞的云彩,让我怎么能够留下来……”的音乐起舞;幸福社区福寿里弄里,炊烟袅袅,飘散着家常菜的香气。在绝大多数武陵市民眼中,生活就是这样,如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与世无争,宁静宜居。
谁也不会想到,就在他们身边,在这片看似平淡无奇的市井烟火里——
那个在分局食堂老老实实、被师傅们多给一勺菜都会不好意思的片儿警 秦守业;
那个整天骑着电驴风风火火、为了个差评能愁眉苦脸半天的怂包外卖员 李平安;
有朝一日,这两个他们眼中看着长大的娃娃,会爆发出何等惊人的能量。循规蹈矩者将打破枷锁,怂不拉叽者将直面深渊。
他们将会那么猛,那么不管不顾地,不仅搅动了武陵这一池春水,更是彻底颠覆了整个世界运行的光与影。
而且,掀起这场滔天巨浪的,还远不止他们两位……那些散落在城市各个角落,尚且懵懂或是隐藏着自身秘密的“种子”,都将在命运的催动下,破土而出。
当然,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风暴来临之前,武陵的夕阳,依旧温暖而宁静,将李平安那辆破旧电驴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每天的每个工作时刻,都要加足了马力,奔赴下一单生活,而在他看不见的维度里,一场跨越千年的棋局,刚刚,落下了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