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的余威仍在空气中震颤。火焰并未完全熄灭,仍在焦黑的尸骸与断壁残垣间顽固地舔舐着,发出噼啪的低语。
浓烟从四面八方升起,如同无数扭曲的灰色魂灵,将破碎的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高温使得视线所及的一切都在微微扭曲,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对肺腑的酷刑。
在这片死寂与喧嚣并存的毁灭之地,一些微弱的动静开始从角落传来。
并非所有的狼骑都在第一波毁灭性的地火爆发中瞬间死亡。有些位于爆炸边缘,或是幸运地被同伴尸体、倒塌的墙体掩埋部分身躯的人,挣扎着从废墟和焦尸堆中爬出。
他们大多浑身焦黑,甲胄与皮肉黏连在一起,发出不成调的、野兽般的呻吟。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们涣散的目光本能地搜寻着能够缓解灼痛、延续生命的东西——水。
视线落在了瓮城中那几条被夏明朗提前引入的泉水沟渠上。清澈的水流在满目焦土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诱人。那是生命的气息,是救赎的希望。
“水……水!”
一个被烧毁了半边脸颊的狼骑十夫长,用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嚎叫着,连滚带爬地扑向最近的一条水渠。他的动作引发了连锁反应,数十名、上百名侥幸存活的狼骑,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看到了海市蜃楼,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气力,挣扎着、蠕动着,从各个角落向那几条象征着生机的沟渠爬去。
他们扑到渠边,不顾一切地将头埋入水中,贪婪地吞咽着,又将水泼洒在灼热的身体和面孔上,发出痛苦的、却又带着一丝解脱的嘶气声。清澈的水流迅速被他们身上的血污、焦灰染成浑浊的暗红色。这一刻,水成了他们唯一的信仰。
高台之上,半边坍塌的废墟中,夏明朗单膝跪地,用那根旧色木棍支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他的精神力早已透支,太阳穴如同被钢针攒刺,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依旧强撑着,抬起沉重的眼皮,冷漠地注视着下方沟渠边那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景象。
他的眼神里没有怜悯,也没有胜利的快意,只有一种走到绝境后的疲惫与决绝。战争,本就是你死我活。
他微微偏头,对着身后残破阴影中,一个一直等待着的身影,发出了沙哑而简短指令:“……引。”
那身影是王栓子。他同样浑身浴血,左臂用布条草草包扎着,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听到命令,他毫不犹豫地举起了一面早已准备好的绿色小旗,对着沟渠两侧那些看似空无一人的、半塌的建筑窗口,用力挥下!
信号传出!
埋伏在那些建筑废墟中的,是赵铁山麾下最悍不畏死、也是状态相对最好的一批老兵。他们一直屏息凝神,等待着这最后的杀招。看到绿色旗帜挥动,负责各处节点的士兵猛地挥动利斧,斩断了早已绷紧、隐藏在断墙后的粗麻绳索!
“咔嚓!咔嚓!咔嚓!”
绳索断裂声在火焰的噼啪声中显得微不足道,但其引发的后果却是毁灭性的。
只见在那些狼骑幸存者聚集的沟渠正上方,那些看似摇摇欲坠、由粗大木料和残破屋檐构成的遮蔽物,突然整体崩塌!但落下的并非仅仅是木头瓦砾,而是数个用藤条紧紧捆扎、巨大无比的木制容器!这些容器在空中便已解体,里面装载的粘稠、黝黑的液体,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精准地浇灌在下方埋头饮水的狼骑头顶,以及他们赖以生存的沟渠之中!
那根本不是救命的水,而是比火焰更加致命的东西——最后库存的、未经稀释的、极其粘稠的黑火油!
“这是什么?!”
“油!是火油!”
惊恐的、绝望的尖叫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呻吟!粘稠的火油劈头盖脸地淋下,蒙蔽了双眼,堵塞了口鼻,更将他们全身浸透!那滑腻而刺鼻的气息,成了地狱的请柬。
几乎在火油倾泻而下的同时,几支早已准备好的火箭,从不同的方向,带着冷酷的精准,射入了被火油覆盖的区域,以及那几条已然变成油渠的水道!
“轰——!”
火焰再次爆燃!但这一次的火焰,与之前地火的狂暴不同,它更加阴毒,更加粘稠,如同附骨之疽!沾满火油的狼骑瞬间变成了一个个疯狂舞动、发出凄厉绝伦惨叫的人形火炬!他们试图在泥地里打滚,但泥土也已被火油浸润;他们试图跳回水中,但那沟渠本身也已化作一条奔腾的火河!
火油在水面上猛烈燃烧,奇异地并不立刻熄灭,反而随着水流蔓延,将更多试图靠近或正在其中的狼骑卷入火海。水的存在,非但没能救他们,反而成了输送死亡的最佳媒介。水火在此刻达成了最残酷的共谋。
整个瓮城,仿佛被再次点燃。这一次的火焰,带着一种戏谑而残忍的意味,专门收割那些刚刚从第一轮炼狱中侥幸爬出的生命。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混合了燃烧油脂和活体碳化的、更加令人作呕的恐怖气味。
惨叫声此起彼伏,又迅速衰弱下去,最终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呼呼声,以及偶尔尸体爆裂的轻微噼啪。
水杀之局,残酷落幕。
夏明朗看着下方那片再次被烈焰统治的区域,看着那些在火海中最终停止挣扎的身影,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握着木棍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战争,没有胜利者,只有幸存者,和必须被埋葬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