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如一头暴怒的巨兽,在天地间肆意咆哮;
烈火似一条张牙舞爪的赤龙,疯狂地狂舞跳跃;
黄沙如汹涌奔腾的黑色洪流,浩浩荡荡地奔流翻涌。
此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三种狂暴的元素在肆意宣泄着它们那无穷无尽的力量,将铁山堡外围彻底变成了一片生命的禁区,宛如神魔交锋的恐怖战场。
那西北风宛如一只无形却巨大的魔手,狠狠地攫取着熊熊烈焰,将其肆意地塑造成千奇百怪、狰狞恐怖的形态。
时而,它如一只展翅高飞、周身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火凤,带着炽热的气息掠过溃逃狼骑的头顶。
刹那间,人和马都被点燃,化作了狂奔的火炬,在绝望中挣扎奔跑;
时而,它又如一道贴地席卷而来的赤色浪潮,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吞噬着沿途一切可以燃烧的物体,包括那些被丢弃的辎重、破损得不成样子的战旗,以及……那些来不及逃走、在恐惧中颤抖的生命。
沙砾被狂风赋予了它们本不该有的锋利与沉重,如同一把把细小的利刃,劈头盖脸地砸在狼骑的皮甲和裸露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细密而触目惊心的血痕。
更严重的是,这些沙砾如同无孔不入的恶魔,迷住了狼骑们的眼睛,堵住了他们的口鼻,让原本就艰难的逃亡变成了在窒息和盲目中的绝望挣扎。
北坡倾泻而下的流沙,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如同一条条狡猾而凶狠的活物,紧紧地追逐着溃败的士兵,将他们连人带马无情地拖入黄沙的深渊,彻底掩埋,抹去一切存在过的痕迹,仿佛他们从未在这世间出现过。
狼骑的建制早已在这场灾难中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三万大军,先锋部队与血狼卫的覆灭,如同抽掉了他们身体的脊梁,让他们瞬间失去了战斗的勇气和力量。
而这接踵而至、仿佛是天地震怒般的风火沙暴,则如同最后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彻底摧毁了他们那早已脆弱的意志。
什么军令如山,什么荣誉至上,什么对长生天的虔诚信仰,在求生本能的强烈驱使下,都变得不堪一击,如同脆弱的泡沫,瞬间破灭。
他们纷纷丢盔弃甲,只为了能跑得更快一点,再快一点,逃离这片被诅咒的、充满死亡气息的土地。
人与人之间相互碰撞,马与马之间疯狂践踏。
为了争夺一条看似可以通行的狭窄缝隙,昔日同生共死、并肩作战的袍泽,此刻竟然拔刀相向,眼中只有对生存的渴望和对死亡的恐惧。
惨叫、哀嚎、诅咒、祈祷,各种声音混杂在狂风、烈火和沙暴的呼啸声中,编织成了一曲属于败亡者的、凄厉至极的挽歌,仿佛是他们在向这残酷的世界做最后的抗争。
而在这片混乱、狂暴、如同炼狱绘卷般的背景中央,铁山堡却仿佛成了这乱世中唯一的净土,一座坚不可摧的礁石,在汹涌的波涛中屹立不倒。
堡垒内,残存的守军们早已忘记了隐蔽,他们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攀上残垣断壁,紧紧地扒着墙垛,目瞪口呆地望着堡外那如同神迹降临、又似魔域降临的恐怖场景。
他们看到火焰如同拥有生命的精灵,巧妙地绕过堡垒,专门噬向敌军,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操控着这一切;
看到流沙如同听话的猎犬,只扑向逃亡的狼骑,对堡垒却视而不见;
看到狂风卷起的沙暴,在堡垒上空似乎自动分流,并未倾泻而下,仿佛堡垒有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在庇护。
这一切的不可思议,都隐隐指向一个中心——那个此刻依旧静静立在墙头,红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的年轻身影。
火光映照着他苍白而平静的侧脸,那平静中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智慧和力量;
烟尘掠过他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身躯,更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他站在那里,没有欢呼,没有激动,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俯瞰着下方他亲手造就的这场毁灭,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在幸存的守军眼中,这道身影,已然超越了凡俗的界限。
那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任人驱使的苦力夏明朗,也不是那个凭借巧计和推演折服他们的“夏先生”。
那是……神只的化身?
还是执掌天地权柄的妖魔?
没有人能说得清,也没有人敢去轻易揣测。
他们只知道,眼前这改天换地、葬送三万狼骑的恐怖景象,绝非人力所能为!
若非神魔,谁能引动地陷?
谁能呼唤风火?
谁能驱使流沙?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敬畏,如同冰冷的电流,迅速传遍每个人的四肢百骸。
他们望着那个背影,眼神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震撼、感激,以及一丝难以抹去的恐惧。
赵铁山扶着昏迷过去的夏明朗,感受着怀中这具身躯的轻飘飘和冰冷,再望向堡外那依旧在持续的地狱景象,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想起了自己最初对夏明朗的嗤笑和质疑,想起了那场让他心悦诚服的沙盘推演,想起了这一夜以来,这个年轻人是如何凭借一己之力,一次次将他们从死亡边缘拉回,并最终缔造了这不可能的奇迹。
他的膝盖有些发软,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涌起。他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普通士兵?
“噗通。”
不知是谁先带的头,一个年轻的士兵望着墙头的方向,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将额头紧紧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仿佛这样就能离那道神圣的身影更近一些。
如同推倒了第一块骨牌。
“噗通…噗通…噗通……”
一个接一个,幸存下来的守军,无论伤势轻重,无论年纪大小,都面向着夏明朗所在的方向,缓缓地、虔诚地跪伏下去。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哭泣和欢呼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般的、却蕴含着滔天巨浪的沉默。
他们用这种最原始、最庄重的方式,表达着他们对那道身影的绝对臣服,以及对这超越他们理解力量的无上敬畏。
风仍在吼,仿佛在诉说着这场战斗的惨烈;
火仍在烧,照亮了这片充满死亡与希望的大地;
沙仍在流,带走了无数的生命和回忆。
堡外是喧嚣鼎沸的死亡地狱,每一声惨叫都让人毛骨悚然;
堡内是寂静无声的信仰朝拜,每一个跪伏的身影都充满了虔诚。
在这极动与极静的诡异对比中,那个昏迷过去的年轻阵师,在他自己也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然在这三百残兵心中,树立起了如同神只般的绝对权威。
这一夜,他们见证了死亡,那无数生命的消逝让他们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
也见证了……神迹。
或者说,是一个凡人,以智慧和决绝,向神魔借力,书写下的泣血篇章。
神不会哭泣,但若祂目睹此情此景,或许也会为这凡人的意志与手段,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感叹这世间竟有如此坚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