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短暂而虚幻。
随着夏明朗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命令下达,刚刚还沉浸在狂喜中的士兵们,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瞬间清醒过来。
对生存的渴望让他们下意识地服从,但眼底深处,那抹好不容易驱散的恐惧阴影,又开始悄然凝聚。
赵铁山反应最快,嘶哑着喉咙吼道:“都聋了吗?按先生说的做!王老五,带你的人去取水,用所有能用的家伙什,立刻生火煮沸!张五郎,带你那一队,前出半里,占据东西两侧的沙丘制高点!其余人,以水潭为中心,环形警戒,没有命令,谁也不准远离!”
命令层层传递,队伍如同一个被猛然抽紧的发条,迅速而高效地运转起来。
取水的取水,捡柴的捡柴,负责警戒的士兵则紧握兵器,强忍着干渴与疲惫,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看似平静的沙丘与枯树林。
夏明朗没有参与这些具体事务,他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沿着水潭边缘缓缓踱步。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掠过浑浊的水面,扫过那些凋零的棕榈树虬结的根部,最终停留在水潭西北角,一片被风沙半掩的凌乱足迹上。
他蹲下身,伸出手指,并未直接触碰,而是虚悬在那些足迹上方,仔细比对着深浅、朝向和边缘的清晰度。
这些足迹大多模糊,被风沙侵蚀严重,但其中几处较深的马蹄印和几个特殊的、前端分叉如同鸟爪的靴印,却相对清晰。
“先生,有什么不对吗?”赵铁山安排好警戒,快步走到夏明朗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他看到夏明朗凝重的神色,心头不由得一紧。
夏明朗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走向不远处几棵枯死的胡杨树下。
那里有一片地面颜色略深,与周围的沙土明显不同。
他用脚轻轻拨开表层的浮沙,露出了下面被匆忙掩埋的、早已冰冷的篝火灰烬,以及几块被啃得异常干净、还带着些许齿痕的细小动物骨头。
“灰烬尚未被完全风干,骨头上的痕迹也很新。”夏明朗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离开不会超过十二个时辰。”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西北方向,那是足迹延伸而去的方位,也是风沙最常吹来的方向。“而且,来的不是一路人。”
赵铁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微变:“不是一路人?先生的意思是……”
“你看这些足迹,”夏明朗指向地面,“马蹄印杂乱浅薄,说明马匹不多,且负载不重,骑手技术粗糙,不像是训练有素的狼骑或者边军。但旁边这些靴印,”他又指向那几个前端分叉的印记,“步幅大而沉稳,落地有力,靴底纹路特殊,是为了在沙地中更好地抓地发力而特制的。拥有这种装备和脚力的人,必然是常年在此地活动,而且……精通沙地搏杀。”
他顿了顿,给出了最终的判断:“是沙匪。而且是一伙规模不小、行事谨慎的沙匪。他们比我们更熟悉这片戈壁的脾性,我们……被盯上了。”
“沙匪”两个字,如同两块冰冷的巨石,狠狠砸在赵铁山的心头,也让周围几名竖起耳朵听着的士兵瞬间面无血色。
沙匪!
不同于阵仗严明、追求军功的狼骑,沙匪是这片戈壁荒漠中真正的毒瘤和幽灵。
他们残忍、狡猾、来去如风,如同荒漠中的豺狗,专挑疲弱商旅、溃兵或者小型部落下手。
他们熟悉每一处水源,每一片可以藏身的沙窝,抢劫、杀人、贩卖奴隶,无恶不作。
落在他们手里,往往比死在战场上更加凄惨。
刚刚因为找到水源而升起的一点暖意,此刻彻底被刺骨的寒意所取代。
他们这支残军,人困马乏,伤员众多,在那些以逸待劳、熟悉地形的沙匪眼中,无疑是一块送到嘴边的肥肉。
“他娘的!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赵铁山狠狠一拳砸在旁边干枯的胡杨树干上,震落下簌簌沙尘。
“恐怕不是巧合。”夏明朗眼神深邃,“这片绿洲位置隐蔽,水量不大,并非主要水源地。沙匪选择在此短暂停留并掩盖痕迹,说明他们要么是在追踪什么,要么……就是在等待什么。”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片被掩埋的篝火,声音更冷:“他们很可能早就发现了我们这支队伍的踪迹,甚至……一直在暗中窥视。我们抵达这里,或许本就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一股寒意从所有人的脚底直窜头顶。被未知的敌人暗中窥视的感觉,比正面冲杀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绿洲的气氛彻底变了。
煮沸饮水的士兵动作更加匆忙,负责警戒的人眼神更加锐利,紧握兵器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原本象征着生命的绿洲,此刻却仿佛被无形的危机笼罩,每一簇摇曳的枯草,每一座沉默的沙丘背后,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杀机。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凄艳的血色,也将这片小小的绿洲映照得一片昏黄。
风掠过枯死的棕榈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毒蛇爬过沙地。
夏明朗站在原地,青衫在晚风中微微拂动。
他再次闭上了眼睛,并非休息,而是将自身的精神感知力缓缓向外延伸,试图捕捉风中可能携带的更多信息——陌生的气息,细微的震动,任何一丝不和谐的韵律。
他知道,短暂的休整时间必须结束。危险如同隐藏在沙地下的蝎子,已经露出了狰狞的尾针。他们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是立刻逃离,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水源,再次投入茫茫戈壁的未知风险?
还是……利用这片绿洲,以及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窥视者,再做一番文章?
夜色,正悄然降临。而戈壁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