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山坳内,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一张张疲惫却难掩兴奋的面孔。
米粥与肉干的香气在营地中弥漫,对于久经饥渴的边军士卒而言,这无疑是世间最诱人的味道。
缴获的物资堆积如山,如同坚实的靠山,驱散了连日来萦绕不去的绝望阴云。
赵铁山指挥着几名老卒,将缴获的财货——主要是从沙匪地窖中搜罗出的金银器皿、一些散碎银两和成色不一的珠宝——分门别类地堆放在一块平整的黑石上。
火光跳跃,给这些冰冷的财物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泽,也映亮了周围士兵们渴望的眼神。
夏明朗站在不远处,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没有干涉具体的分配,只是确立了原则。
“此战,凡有斩获、奋勇向前者,皆按功行赏。”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参与突袭土城的五十名弟兄,首功,双倍份额。”
命令下达,赵铁山立刻执行。
他拿着一份粗略记录的功劳簿,开始唱名。
被念到名字的士兵,尤其是那五十名参与了奔袭土城的精锐,一个个昂首挺胸走上前,从赵铁山手中接过属于自己那份沉甸甸的财货。
有人捧着银碗咧嘴傻笑,有人掂量着碎银眼中放光,更有人抚摸着镶嵌着劣等宝石的匕首爱不释手。
营地里的气氛更加热烈,充满了快活的喧嚣。
“王栓子,探哨有功,斩首三级,赏银五两,金戒指一枚!”
“李狗儿,土城破门先锋,赏银三两,银酒杯一对!”
……
赏赐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然而,当大部分财货分发完毕,那块作为展示台的黑石上依旧剩下不少时,一些未被念到名字、或是功劳较小的士兵,眼中不禁流露出羡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就在这时,夏明朗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余下财货,封存入库。所有缴获之粮食、清水、驮马、骆驼、箭矢兵甲,一律充公,统一调配,任何人不得私占。”
这话如同冷水滴入油锅,让热烈的气氛为之一凝。
充公?统一调配?
一些刚刚拿到赏银,正盘算着如何花用的士兵愣住了,尤其是几个私下里觉得自家功劳不小,理应分得更多战利品的老兵油子,脸上更是露出了明显的不以为然。
财帛动人心,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这些黄白之物吗?
粮食马匹固然重要,但哪有真金白银实在?
有人忍不住低声嘀咕:“出生入死一场,多分点钱财怎么了……”
“就是,那些马匹,分几匹好的给我们骑骑也行啊……”
声音虽小,但在寂静下来的营地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赵铁山脸色一沉,正要呵斥,却见夏明朗微微抬手制止了他。
夏明朗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面露不满的士兵,最终落在那堆积如山的粮袋和安静嚼着草料的驮马身上,缓缓道:“财帛是小事,不过是身外之物,在这戈壁之上,甚至换不来一口活命的水。而粮食、清水、驮马,才是我们活下去,走下去,乃至将来杀回去的本钱。”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今日若将驮马分掉,明日伤员谁来驮运?物资谁来背负?若将粮食分尽,后日我们吃什么?饮鸩止渴,莫过于此。”
他顿了顿,看向那些刚刚获得赏赐的士兵,尤其是那五十名精锐:“你们拿到了钱财,可以藏在怀里。但若我们这支队伍散了,垮了,你们怀里的钱财,又能保住几时?能让你在这千里戈壁中活下去吗?”
一番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在众人心头。
那些原本有些小心思的士兵,脸上露出了思索和惭色。
是啊,离开了队伍,个人拥有再多的钱财,在这绝境中也不过是催命符。
就在这时,赵铁山猛地将自己刚刚分到的一包碎银和几件金器拿起,大步走到场地中央,高声道:“先生所言极是!我赵铁山是个粗人,但也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这些钱财,我拿出一半,交由先生统一处置,用于抚恤此战伤亡的弟兄家小!若将来我等能回到边关,这笔抚恤,必须送到!”
他这番举动,掷地有声,带着一股豪迈与真诚。
众人动容。
紧接着,王栓子也站了出来,将刚到手的一对银镯子放下:“我王栓子光棍一个,没啥牵挂,这镯子,也给伤亡的弟兄!”
“还有我的!”
“我也出一份!”
受到赵铁山的感染,尤其是那五十名获得重赏的精锐,纷纷慷慨解囊,将自己所得财货捐出一部分作为抚恤。
一时间,场中气氛由之前的些许不满,转而充满了同袍义气与悲壮豪情。
那些原本嘀咕的士兵,此刻更是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夏明朗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他要的,不仅仅是物质的分配,更是人心的凝聚,是对这支队伍集体意识的塑造。
“抚恤之事,暂且记下。赵队正,此事由你负责登记造册。”他定了调子,然后话锋一转,“眼下,所有人,饱餐之后,立刻休息。明日拂晓,拔营出发。”
“是!”这一次的应诺,整齐划一,再无丝毫杂音。
篝火继续燃烧,士兵们围坐在一起,分享着热腾腾的食物,谈论的话题已经从财货转移到了白天的战斗,转移到了夏先生神鬼莫测的手段,转移到了对未来的一丝憧憬。
夏明朗的威望,在这一次看似平常、实则蕴含深意的分赏之中,非但没有受损,反而更加深入人心。
他不仅展现了算无遗策的智慧,更展现了一种超越个人利益的、着眼于整体生存与长远发展的领袖格局。
财帛动人心,但比财帛更能凝聚人心的,是活下去的希望,和值得追随的信念。
这一点,在此刻的黑石山坳,已然悄然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