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朗安然入座,雅间内的气氛看似热络,实则暗流涌动。几名将门子弟轮番敬酒,言辞间极尽恭维,从黑风峡的“水淹七军”到野马坡的“诱敌深入”,仿佛对夏明朗的每一处战绩都了如指掌,钦佩不已。然而,那过分夸张的赞美背后,总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揶揄和审视。
“夏将军,听闻您那阵法神鬼莫测,不知师承哪位隐世高人?可否让我等凡夫俗子,也开开眼界?”一名面色白皙、眼神活络的年轻校尉笑着问道,手中酒杯举了举。
夏明朗端起茶杯,以茶代酒,微微示意,淡然道:“山野之人,偶得机缘,不足挂齿。阵法小道,无非是借势而为,比不得诸位家学渊源,深谙堂堂之阵。”
他轻描淡写,将话题引回对方擅长的“堂堂之阵”上。
另一名身材微胖的将领立刻接话,语气带着几分“推心置腹”:“夏将军过谦了!不过啊,这行军打仗,终究还是要靠正兵对决。奇谋诡道,虽能逞一时之快,却非长久之计,也易招致物议。就比如将军那水攻之法,威力固然巨大,但终究有伤天和,且难以控制,若误伤友军或是百姓,岂非……唉,当然,将军当时想必也是迫不得已。”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是在指责夏明朗的手段酷烈且不可控,隐含威胁。
夏明朗神色不变,只是抬眼看了那微胖将领一眼,平静道:“这位将军所言极是。然,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敌众我寡,若拘泥于常法,只怕砺石城早已化为焦土,落鹰涧内肆虐的也不会是洪水,而是秃狼的五千铁骑。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保全麾下将士,护佑身后黎民,方为将者本分。至于物议……但求问心无愧即可。”
他一番话不软不硬,既点明了当时情况的危急与自己决策的不得已,又隐隐将“保全将士”、“护佑黎民”的大义扛在肩上,让对方难以在道理上占据上风。
那微胖将领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讪讪,干笑两声,不再多言。
就在这时,雅间门被推开,一身常服的李崇,终于在几名亲随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李将军!”
“李兄,你可算来了!”
众将门子弟纷纷起身相迎,态度恭敬热切,与之前对待夏明朗那种表面的热情截然不同。李崇面带微笑,与众人寒暄几句,目光这才落到起身拱手的夏明朗身上。
“夏将军,久等了。”李崇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眼底却是一片淡漠,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在主位坐下,挥手示意众人落座。
李崇的到来,仿佛给在场众人注入了主心骨,雅间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敬酒变得更加频繁,话题也开始更加露骨地围绕着边军传统、将门荣耀,以及对“某些骤升高位、根基不稳者”的隐晦批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逐渐被炒热。一名唤作孙炳的年轻都尉,似乎是多喝了几杯,脸上泛着红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对着李崇和夏明朗的方向拱了拱手,大着舌头道:“李将军用兵如神,乃我辈楷模!夏将军……呃,夏将军也是……那个……少年英雄!今日群贤毕至,岂能无乐?小弟不才,愿舞剑一曲,以助酒兴!”
众人纷纷叫好。这孙炳出身将门,家传剑术在年轻一辈中颇有名气。
孙炳抽出腰间装饰华丽的佩剑,走到雅间中央的空地,便舞动起来。他剑法确实娴熟,身形转动,剑光闪烁,引得阵阵喝彩。然而,他的步伐却有意无意地,逐渐向着夏明朗的座位靠近。
席间众人似乎都沉浸在“欣赏”剑舞之中,无人出声制止。
夏明朗端坐不动,神色依旧平静,仿佛没有察觉到那越来越近的剑锋寒意。
终于,在一个华丽的旋身突刺动作中,孙炳手中长剑剑尖猛地一颤,看似“失手”,实则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如同毒蛇出洞,直刺夏明朗的面门!
这一下变故极快,且出乎意料!席间顿时响起几声低呼!
眼看剑尖就要及体,夏明朗动了。
他没有闪避,没有格挡,甚至没有起身。只是在那电光火石之间,看似随意地抬起了右手,食指与中指如同穿花蝴蝶般,迎着那凌厉的剑锋,轻轻一探!
“叮!”
一声轻响,并非金铁交鸣,而是某种更加清脆、更加令人牙酸的声音!
那迅疾如电的剑尖,竟被夏明朗用两根手指,稳稳地夹在了距离他鼻尖不足三寸之处!纹丝不动!
孙炳只觉得剑身上传来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前冲之势戛然而止,虎口剧震,险些拿捏不住剑柄!他惊骇地抬头,正对上夏明朗那双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眸。
夏明朗看着孙炳那因惊骇和酒意而涨红的脸,淡淡开口:“孙都尉,剑,不是这么舞的。”
话音未落,他夹住剑尖的双指微不可察地一颤,一股精纯而阴柔的内力如同细针般,沿着剑身疾速传递过去!
“咔嚓!”
一声脆响!那柄百炼精钢打造的长剑,竟从被夏明朗手指夹住的地方,应声而断!前半截剑身“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整个雅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夏明朗那依旧淡然的神情,看着地上那截断剑,看着孙炳手中那只剩下半截、断面光滑如镜的剑柄!
空手入白刃!而且是以如此轻描淡写的方式,直接夹断了精钢长剑!
这需要何等精准的眼力,何等可怕的内力修为?!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阵法师”夏明朗的认知!
李崇端着酒杯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他原以为夏明朗只是仗着阵法诡异,自身武力未必多强,没想到……
夏明朗缓缓收回手指,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惊愕的面孔,最后落在脸色煞白、冷汗直流的孙炳身上,语气依旧平淡:
“酒兴已助,孙都尉,可以回去了。”
孙炳如梦初醒,看着手中断剑,又惊又惧又羞又恼,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踉跄着退回了自己的座位,再不敢抬头。
经此一事,雅间内再无之前的“热闹”。所有人都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之前的挑衅、试探、揶揄,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夏明朗从容起身,对着主位上的李崇微微拱手:“李将军,末将营中尚有军务,先行告退。”
李崇脸色铁青,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夏明朗不再多言,转身,在一片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从容离去。
宴上争锋,未见刀光,却已分明。
夏明朗用两根手指,不仅夹断了一柄精钢长剑,更夹碎了某些人试图用以羞辱他的凭仗,也向整个龙渊关的势力,清晰地展示了他深藏不露的獠牙。
这龙渊关的水,因为他这“不合时宜”的强势,注定要变得更加浑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