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此刻最忠诚的盟友。
成功穿透狼骑包围圈外层后,夏明朗并未有丝毫松懈,反而将精神绷得更紧。他们此刻已深入狼骑控制区域的腹地,如同在巨兽的巢穴边缘行走,任何一丝光亮、一点异响,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三百人的队伍在侯荆及其手下猎户的引导下,如同鬼魅般在起伏的戈壁和荒丘间穿行。他们避开了一切可能存在的路径,专挑最难走、最隐蔽的路线。脚下的砂石硌人,带刺的灌木划破衣裤,但没有人发出半点声响,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和心脏在胸腔内沉重搏动的声音。
夏明朗的目标,并非赤兀那戒备森严的中军大帐。那是取死之道。他的目光,早已锁定在一条更为致命,却也更为脆弱的脉络上——粮道。
根据前几日审讯俘虏所得的情报,结合侯荆小队多次冒险潜出探查的零碎信息,他拼凑出了一条关键线索:赤兀万余大军的消耗是巨大的,其粮草辎重并非全部随军携带,而是在盘蛇谷西北方向约三十里外,依托一处废弃的烽燧堡,建立了一个临时的转运营地。从后方运来的粮秣在此集中,再分批转运至前线。此地守军约千人,主要由老弱和伤兵组成,真正的战斗力量不多。
这里,就是赤兀大军柔软的腹部,是其维持庞大包围圈的生命线所在!
端掉此地,焚其粮草,赤兀的万骑便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不需要正面击溃他,饥饿和恐慌自然会瓦解他的军心,迫使他撤围,甚至引发更大的混乱。
这是一招釜底抽薪的险棋,但也是目前形势下,能以最小代价撬动全局的最有效策略。
“将军,前面就是黑风坳,”侯荆如同阴影般悄无声息地滑到夏明朗身边,压低声音道,“穿过这里,再往西北走不到十里,就是那处转运营地。据观察,狼骑的运粮队白日活动频繁,夜间则营地警戒相对松懈。”
夏明朗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身后如同磐石般沉默肃立的三百士卒。经过一夜的潜行跋涉,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深深的疲惫,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钢刀,锐利而坚定。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在天亮前发起攻击,并趁乱远遁。
他抬起手,做了几个简洁的手势。队伍立刻行动起来,并非继续前进,而是就地寻找隐蔽处,进行战前最后的休整和准备。
赵铁山将挑选出的百名最精锐的士卒集中到一片背风的岩石后。这百人,是“阵风”真正的尖刀,人人悍勇,经验丰富,对夏明朗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他们将承担最主要的突击和纵火任务。
夏明朗蹲下身,用一根树枝在沙地上快速划出转运营地的大致轮廓。
“营地依烽燧堡而建,地势略高,但有矮墙,防御不强。”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的目标,是粮垛和草料场,位置大概在这里,和这里。”树枝点在几个关键位置。
“百人分为三队。赵铁山,你带三十人,直冲粮垛核心区,遇敌则杀,以纵火为第一要务!”
“王栓子,你带三十人,负责清除营地外围哨塔和巡逻队,压制可能组织的抵抗,掩护赵铁山部。”
“侯荆,你带剩余四十人,包括所有猎户,分散在营地四周,以弓弩狙杀逃散和试图救火的狼骑,制造更大混乱,并负责断后和撤离路线的安全。”
“我居中策应。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歼灭守军,是焚烧!火起之后,以哨音为号,向东南方向交替撤退,不得恋战!”
任务分配明确,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赵铁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闪烁,仿佛已经闻到了粮食烧焦的味道。王栓子默默检查着弓弩和箭囊。侯荆则如同雕塑般,开始调整身上每一个可能发出声响的装备。
夏明朗的目光逐一扫过这百张坚毅的面孔。他们中的许多人,可能无法看到明天的太阳。
“此战,关乎盘蛇谷近千袍泽生死,关乎我‘阵风’存亡。”夏明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诸位,随我破敌!”
没有慷慨激昂的呼喊,只有百双拳头在黑暗中无声地握紧,重重捶在胸口,发出沉闷的誓言。
休整片刻,饮下最后几口清水,检查完兵刃火油。三百人的队伍再次动身,但这一次,百人突击队脱离了大队,如同离弦之箭,在侯荆小队更精确的引导下,朝着西北方向,那座决定着万骑命运的后勤营地,疾驰而去。
而剩余的两百人,则在夏明朗的带领下,于黑风坳一处极其隐蔽的洼地潜伏下来。他们是接应的后手,也是必要时吸引追兵、掩护主力撤退的弃子。每个人都明白自己的角色,沉默地握紧了武器,望向突击队消失的方向。
天色,依旧漆黑。但东方的天际线,已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痕迹。
时间,不多了。
夏明朗潜伏在岩石后,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蛛网,尽可能地向西北方向延伸。他能感觉到那百人突击队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正在悄无声息地逼近目标。而更远处,那座看似平静的转运营地,即将迎来它毁灭的终局。
粮道,这条维系着万骑生命的血管,今夜,将由他亲手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