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是一夜中最黑暗、也最寒冷的时刻。远方的天际线仅仅透出一丝微弱的铅灰色,广袤的戈壁依旧被浓重的夜幕笼罩,唯有西北方向那冲天的火光已然黯淡,只余下一抹 lingering 的暗红,如同巨兽濒死时不甘闭合的眼瞳。
赵铁山、王栓子、侯荆三人率领的百人突击队,按照预定计划,成功摆脱了可能的追击,抵达了位于黑风坳东南方向约十五里处的一处隐蔽风蚀谷地。这里怪石嶙峋,沟壑纵横,是夏明朗事先选定的第一个安全汇合点。
谷地中,先行撤离负责接应的两百名士卒早已在此焦急等待。看到赵铁山等人浑身浴血、带着浓烈烟火气安全返回,众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压抑着声音发出低低的欢呼。以百人之众,突袭敌军后方重地,焚其粮草,还能全身而退,这本身就是一场奇迹。
“将军呢?”赵铁山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和凝固的血痂,目光急切地扫视人群,却没有发现夏明朗的身影。
王栓子和侯荆也立刻察觉不对,心猛地一沉。
负责接应的一名什长连忙上前禀报:“赵校尉,将军未曾与我们汇合。他带着两名亲卫,在撤离途中便与我们分开了,只留下命令,让我等在此等候你们,并告知……他另有要事,令赵校尉和王队正暂代指挥,原地隐蔽休整,待他信号再行动。”
“什么?!”赵铁山眼睛瞬间瞪圆了,“将军他……他去了哪里?这荒郊野岭,到处都是狼崽子,他身边就两个人!”
王栓子眉头紧锁,沉吟道:“将军行事,必有深意。他让我们在此等待信号……莫非,他还要回去?”
这个猜测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刚刚从龙潭虎穴里杀出来,又要回去?这简直是疯了!
侯荆沉默地走到谷地边缘,伏下身,耳朵紧贴冰冷的地面,仔细倾听着远处的动静。片刻,他抬起头,望向盘蛇谷和赤兀主营的方向,眼神锐利:“赤兀大营方向有兵马调动的迹象,动静不小,应该是收到了粮营被袭的消息。”
就在这时,一名在外围警戒的猎户如同狸猫般窜了回来,压低声音急促道:“东北方向,约五里外,发现狼骑大队人马行动的烟尘,看方向,是朝着西北我们来的那条路去的!人数至少有两千!”
众人心头一凛。赤兀的反应果然迅速,立刻派出了兵力回援和探查。如果他们按照原计划向东南远遁,或许能避开这支回援的部队,但将军他……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与此同时,距离赤兀主营不到十里的一处乱石坡阴影下。
夏明朗伏低身形,如同蛰伏的岩石,气息收敛到了极致。他身边,只有两名从猎户中精选出的、最擅长潜行和伪装的亲卫。其中一人,正是不久前在盘蛇谷悬崖下率先滑降的侯荆手下好手,名叫石狗儿。
他们三人,正是在撤离途中,与接应部队分道扬镳的那一支。没有返回相对安全的汇合点,反而绕了一个极大的圈子,利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凭借着侯荆事先探查出的、连狼骑都极少使用的险峻兽径,悄无声息地再次摸回了赤兀主力大营的侧翼!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更是最能洞察战机的地方。
赤兀在得知粮草被焚,后方可能出现“夏军主力”的噩耗后,其注意力必然被极大地吸引向西北和后方。他派出的回援部队,其侦查重点也必然会放在袭击者可能逃窜的方向上。而他自己主营的侧翼、甚至后方,反而可能因为内部的混乱和注意力转移而出现短暂的松懈。
这就是夏明朗等待的机会!
一个足以给赤兀造成更大打击,甚至可能一举扭转整个盘蛇谷战局的机会!
他就像一名最有耐心的猎手,在给予猎物重创之后,并未远离,反而潜行至猎物巢穴附近,等待着猎物因伤痛和恐慌而露出致命破绽的瞬间。
石狗儿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硬的面饼,掰成三份,默默递给夏明朗和另一名亲卫。三人就着皮囊里所剩无几的清水,艰难地吞咽着。寒冷和疲惫如同毒蛇般噬咬着身体,但他们的精神却高度亢奋。
夏明朗的目光,穿透渐淡的夜色,紧紧锁定着远处那片连绵的营火。那里,是赤兀的心脏所在。
他能想象到此刻赤兀大营内的混乱与恐慌。粮草被焚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蔓延,那些关于“夏军主力迂回”的谣言在营中悄然流传,再加上自己刻意留下的那面百夫长旗帜……这一切,都足以让这支看似强大的万骑军队产生动摇。
赤兀会如何应对?是立刻撤围,稳固后方?还是暴怒之下,不顾一切强攻盘蛇谷?抑或是……他会亲自出面,稳定军心?
夏明朗在等,等一个信号,等一个能让他的回马枪,刺出最致命一击的时机。
天边,那一丝铅灰色正在逐渐扩大,染上些许微蓝。黎明,即将到来。
盘蛇谷内的袍泽,黑风坳汇合点的部下,他们的命运,此刻都系于他这三人在此地的潜伏与等待。
这步棋,险到了极致。但破局之道,往往就藏在这绝险之中。
夏明朗调整了一下呼吸,将身体更深地埋入岩石的阴影里,如同融入了这片冰冷坚硬的土地。他的眼神,比即将到来的晨光更加冷冽,也更加明亮。
回马枪已备,只待敌酋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