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龙渊关内万籁俱寂,唯有“阵风”驻地,却涌动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火山喷发前般的炽热。
所有士卒,包括伤势未愈者,都被悄然唤醒,无声地集结在驻地中央的空地上。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非同寻常的肃穆与隐隐的决绝,让每个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屏住了呼吸。
夏明朗立于一处临时垒起的高台上,身形在稀薄的星光与驻地边缘几支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挺拔。他手中,紧握着那面历经盘蛇谷血火、边缘已有破损、颜色愈发暗沉的“阵风”战旗。旗帜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拂动,仿佛一头蛰伏的凶兽在喘息。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熟悉而坚毅的面孔。这些面孔,曾与他一同在矿洞中忍受屈辱,一同在边军中备受排挤,一同在盘蛇谷的绝境中浴血搏杀,创造了不可能的奇迹。他们是“阵风”的骨血,是他夏明朗最可信赖的袍泽。
沉默持续了足够久,久到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山雨欲来的沉重。
终于,夏明朗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心底,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弟兄们。”
仅仅三个字,让所有人的心神都为之一紧。
“盘蛇谷的血,还未干透。”夏明朗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我们用三千狼骑的尸骨,证明了我们的价值,证明了‘阵风’之名,非是虚妄!”
台下,数百道目光灼灼,仿佛有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
“但是!”夏明朗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变得冷冽如冰,“我们换来了什么?”
他举起手中那面残破的旗帜,指向龙渊关核心区域的方向,语气中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讥诮与悲凉:“换来了帅府堂上,一句轻飘飘的‘功过相抵’!换来了背后冰冷的刀箭,换来了来自王都,‘便宜处置’的密令!”
“功过相抵?便宜处置?”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台下士卒中炸开!虽然很多人并不完全明白“便宜处置”背后的全部含义,但那种被否定、被背叛、甚至被暗中标记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每一个人!他们豁出性命换来的胜利,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荣光,反而成了催命符?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屈辱和悲愤,在沉默的队伍中疯狂滋长。赵铁山双拳紧握,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虎目圆睁,几乎要喷出火来。王栓子脸色铁青,嘴唇紧抿。就连伤势未愈、靠同袍搀扶站立的士卒,也挣扎着挺直了身体,眼中充满了血丝。
“龙渊关,已无我‘阵风’立锥之地!”夏明朗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留下,等待我们的,不是封赏,不是荣耀,而是无尽的倾轧,是袍泽凋零,是死路一条!”
他猛地将手中的“阵风”战旗高高举起,让那残破的旗帜在黎明的微光中完全展开,猎猎作响!
“自今日起!”夏明朗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彻云霄,“我等,不再受边军粮饷辎重!不再听他人号令驱使!”
“我们,便是大夏西疆,唯一的‘阵风’!”
“狼骑的铁蹄踏至何处,我等的刀锋便指向何处!戈壁的风沙吹向何方,我等的战旗便插在何方!”
他目光如炬,扫视全场,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上:
“无粮,我们自己夺!无甲,我们自己取!无路,我们自己开!”
“从今往后,我们只信手中的刀,只认身边的袍泽,只遵——心中的道义与这面‘阵风’之旗!”
“告诉我!”夏明朗的声音陡然拔到最高,带着一种席卷一切的狂热与信念,“你们可愿,随我踏上这条前路未卜,荆棘遍布,却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征途?!”
“可愿,让‘阵风’之名,成为狼骑永恒的噩梦,成为这西疆之地,最不屈的脊梁?!”
短暂的死寂之后——
“愿!!!”
三百余人发出的怒吼,汇聚成一股撕裂黎明寂静的狂潮!声音中饱含了被背叛的愤怒,对生存的渴望,以及对台上那道身影毫无保留的信任与追随!
赵铁山第一个拔出战刀,斜指苍穹,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将军所指,便是吾等刀锋所向!以阵为骨!以风为魂!”
“以阵为骨!以风为魂!”
王栓子、侯荆、石柱……所有士卒,无论伤否,都声嘶力竭地跟着怒吼,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冲散了晨雾,震撼着龙渊关的城墙!
没有退路,无需退路!与其窝囊地死在自己人的阴谋之下,不如追随将军,痛痛快快地战死沙场!用敌人的鲜血,浇灌“阵风”的威名!
夏明朗看着台下群情激昂、战意冲天的袍泽,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慰藉与决然。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阵风”才真正成为了一支拥有独立意志和灵魂的军队。
他猛地挥动手中战旗,旗帜在初升朝阳的第一缕光芒中,划出一道猩红而决绝的弧线。
“出发!”
没有冗长的动员,没有繁琐的仪式。三百余人的队伍,带着简单的行装,缴获的兵甲,以及远超其数量的战马,如同决堤的洪流,沉默而迅疾地涌出驻地,穿过尚未完全苏醒的龙渊关街巷,向着洞开的关门,向着关外那片广袤、未知而充满危险的天地,义无反顾地驰去。
关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仿佛隔断了两个世界。
朝阳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落在“阵风”那面残破却昂扬的战旗上,也照亮了他们前行的道路。
风已起,旗正扬。一条充满血火与自由的荆棘之路,在他们脚下,悍然展开。